你说你不爱种花,因为忍受不了凋零的伤心。你说你不爱养狗,因为你怕它先你而去。你说你从不喝可乐,因为打嗝的样子真是丑爆了。可我还是领着没事来看你了,对了还带了一束菊花,来来来,水儿,你喝雪碧,我来可乐,我按响了随身携带的收音机,抽刀断水水更流 举杯消愁愁更愁,听听,你最爱的鸳鸯蝴蝶,水,来一曲不?
风像是回应,吹散了菊花瓣,吹飞了阿绿的头发,墓碑的字镌刻着爱妻白水之墓 照片是一个笑的很灿烂的女孩,忽而骤雨,阿绿也不遮挡 还自顾自的喝着可乐,对着天空大喊……喂,白水我想你。轰隆隆的雷夹着更大的雨扑拥而来,没事汪汪的叫着,阿绿抱紧了没事,一人一狗,久久的不变的寂寞和思念。
白水花店每天迎来送往的很多人,逢七夕,圣诞生意特好,早晨五点不到,忙活一天坐下了腰酸的厉害,但是数钱的感觉是真好,沉甸甸的能抓住一切希望。嘟……嘟,白水拨通养老院的电话,苏姨,我爸在那乖不乖,没闹人吧。诶呦,白水啊,你爸倒是不怎么闹,只是吃饭挑剔的很啊,这两天吵着要吃西蓝花炒肉 我们就给他做了,结果我们的这位老先生又给我们点评了,说那西蓝花炒的太硬不合胃口 ,就因为这事一天的饭都不吃了,还说要到院长投诉我们虐待老人。唉,我们也是真没有办法你爸啊。
白水皱了皱眉毛,心沉了一下,想了想对着电话说“苏姨,你跟我爸说我明天过去看他。”
墙上四月一日那天被红笔圈了很大的圈圈,是离开学校初入社会的十年纪念日。十五岁那年,外面踢足球的少年得喝彩声,夕阳给天空浓墨重彩的增添了姿色,暖暖的打在白水的身上,也赶上了丁香簇拥的时节,紫的粉的白的,淡淡的香穿过奔跑的人群,穿过读书的孩子,穿过嬉笑的情侣,穿过白水的心,却突然穿不过去了。于是,我们知道这一天以后,白水便不是一个学生了,她还要担起不属于她的那份责任。
母亲的尿毒症每周要透析的钱二百,一月下来再加上诊疗开各种要,少说也得小二千,父亲爱喝花酒,经常在门口那家歌厅揩油,一曲三十,交了五十直接带到对面的宾馆可快活一场,母亲的身体已不适宜强度作业的工作,全家开支除了吃低保,也就只能靠父亲做木匠活零散的钱花。
生活在一个保障体系并不完善的中国,低保的二百块能有多大用处?白水那会还犹豫要不要辍学,父亲的举动助推了此事。那晚,母亲做了父亲爱吃的西蓝花,加了好多的老抽,因为是两人二十周年的纪念日。母亲那天特意画了小淡妆,有些羞涩的样子宛若少女的可爱,肾的不中用把母亲的脸色侵蚀的蜡黄,而今天确是十分红润的。等来的确是一条短信:方萍,我和娟子走啦,照顾好自己,你和白水过吧。
母亲拿着手机的手颤抖的无力,白水很是气愤,拨父亲的电话却是关机。妈,你别难过 咱两一定能扛过去的,我来保护你。只有十五岁的白水这样和母亲承诺着。
那之后,白水端过盘子,发过传单,也当过陪酒女,那是她挣得最高的一份工作,一晚下来少说也有五百薪水可挣。在夜店的那几年,白水从喝啤酒的一口苦森地感觉,而被当时顾客嘲笑是个无趣的小妹妹,再到后来,面对一位扔下一千元告诉她只要喝完那两大扎啤杯子,这一千就白送她了,她可以面不改色的喝完那些酒,把钱拿起来用手指点完钱继续招呼其他桌的酒鬼。
但这也不是长久的事,凌晨一两点踩着高跟鞋,蹲在街边哇哇吐的时候她也是真的难受。再到后来见到再好吃的蛋糕,什么慕斯啊黑森林啊一口也吃不进去了,刚开始以为是高强度的工作累的吃不进去 后来发现平常的菜饭也无法下咽,饿的发慌抓起东西胡乱吃进屋时候,胃里得到信号,又不得不吐出来。检查才知,胃里破了个洞,而且自己有厌食症。
这两年靠着自己的摸爬滚打 母亲的医药费还是有了连续的保障,不过母亲的脸色却还是日渐不好,不能喝水的痛苦,透析针插进去只是把血液交换一下,如止痛药一般还是回天无术吧?一周两次的透析,却也只能让母亲在透析完的一下午保持着微笑,而后依然暗淡无光。
白水想把自己的肾换给母亲,医生却说自己的身体状况一团糟,好像还有个什么乙肝,肾换下来之后厌食症的缘故不能及时补给营养自己还是会慢慢枯竭而死,医院和母亲匹配的肾源了了无几,白水抓着手里的两张银行卡,问医生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医生却只有摇头。
不死人的癌,不也终归是癌么?母亲,我终归只能看着你慢慢的离开我了。几颗星亮晶晶,此夜白水无眠。
母亲走的那一天,头上的抬头纹开了,已知命不久矣,她却轻柔的说到,你父亲他不爱我,我不恨他,答应我你也不要恨他好么?提到父亲,白水咬了咬牙,但还是满脸泪花的对母亲说:妈,我答应你。
母亲手里握着还是几天前放的百合,水儿,你呀要像这花一样,活的快乐,一时的鲜艳没什么不好。你对娘的好,娘这辈子知足了。没有太多痛苦,也没有太多的留恋不舍,白水就那样看着母亲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脸上很满足的微笑。白水亲吻了母亲的额头。不是那种肆无忌惮来势凶猛的悲伤,是一场筹谋好的告别,抱着母亲,她唱到
晚风轻拂着澎湖湾
白浪逐沙滩
没有椰林醉斜阳
只是一片海蓝蓝
送走母亲后,白水开了花店,她为情侣,为孩子,为母亲,为老太太老先生送花,他们说谢谢,她喜欢看到他们的笑脸,她插一枝花在头上,因为每一天都是朝阳的味道。每天,每一个花精灵的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剂。
花店开业十天的时候,接到电话,父亲老年痴呆流落街头,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喊着找女儿,人们在他衣服口袋翻到白水的花店名片,名片已经很皱了但也可知父亲拿出看了多次。
白水想起答应母亲的事 还是去了街头 父亲脏兮兮的,就那样把脚岔开,坐在马路中央 喊着我要我的女儿,我要我的女儿。这类老年痴呆的患者本就记不清任何人的,白水走近的时候,他却喊着蛋蛋你来了,蛋蛋。……
那一刻揪着白水不放的很多问题,你和娟子过得怎么样?你知道妈妈已经去那面了么?为什么还回来找我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三岁学走路,看见小鸭子生的蛋好奇扑上去自己喊着蛋蛋,蛋蛋,没有留神脚下的石头,磕了个狗吃屎,是父亲一双大手扶起自己。后来自己的小名就叫蛋蛋。父亲,我爱你……
白水扶起脏兮兮的父亲回家。在养老院,父亲每天都会抱着一个兔子 对它说很多的话……
蛋蛋 你第一次不会吃香蕉拿起皮就要咬,还是我扒给你的呢,你没事逗小野猫玩,脖子上挠出三道印子 给我心疼的,可你就像个假小子伤口流着血还去爬树够李子,你个小东西我只好打你屁股了,唉人老了,你可别怨我啊。……
花店上午比较忙活,下午则很是清闲,白水坐在店门口用小野菊扎了一个花环又侍弄了那些带刺的玫瑰。阿绿就是在这样一个暖洋洋的午后和白水相识。阿绿想买一束花卧轨带着,听说花是灵魂的摆渡者 阿绿怕自己到了那面没个照应的,会迷失了去地府的路。所以买了最喜欢的水仙陪着自己。
阿绿很追求灵魂的纯度,她不明白自己辛苦打工赚钱就为了和伟强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到底做错哪里,换来伟强不爱自己反去泡gaybar ,那第一个孩子没留住是怨自己走路不小心滑倒,可那之后伟强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终日和一群gay胡闹厮混 灵魂真的如此不堪?阿绿不理解,只好想着去地狱找判官查查了。
绝望和压抑如同黑色的漩涡把阿绿一点点的吞噬掉,直到她来到白水的花店,看到了戴花环的白水。白水就那样静静地侍弄着玫瑰花,店里放着小虎队的红蜻蜓,白水唇上涂了一层淡淡的唇眯,眼睛是褐色偏黑,梳着两个麻花辫 嘴角带着笑容,亚麻质地的白色连衣裙,哈喽,想想要什么花做你的使者?看你面色不太好,不如来一株虞美人,忘却忧伤?
阿绿觉得白水是花仙子,是真实存在的温暖,那一刻她觉得她想为自己好好活着。
白水和阿绿成了很好的朋友,那年白水二十七,阿绿二十五。
阿绿会吹口琴,每逢母亲的祭日,白水的那个带窟窿的胃就会更加钻心的疼,阿绿用口琴吹外婆的澎湖湾,白水将头枕在阿绿的膝盖上,这比去痛片还好使。白水的头发穿过阿绿的指甲,轻柔的发丝带着合欢花的香气 ,阿绿贪恋这个味道。白水走后,阿绿在花园里种了很多合欢花,开起来的一大团的似伞似白水。
白水的厌食症越发严重,瘦的只能勉强坐在那里喝一点稀饭,或者牛奶,阿绿还是坚持每天为白水煮各种汤,绿豆,甲鱼,山药,红薯。她每天给白水打扮的漂亮的,还会为她涂各种好看色的指甲油。
阿绿在集市上拍了不同身份的人的笑脸,有小孩子,有老师,有性工作者,也有买菜的商贩。每一个笑脸是段故事,她把这些人的照片和故事编成集子,给白水每天看解闷。
在苗寨遇见一只跛脚的狗,一直跟着白水两人,白水说她不想养狗万一死在自己前面,自己过不来那个劲,但阿绿觉得这狗和她两个有缘,取名没事,有时花店忙没事也能去人家送花。
三十岁白水生日,阿绿用一千朵合欢花做成一套裙子送给白水,那天她抱着四十斤不到的白水,水,让死神来的晚一些吧。像被宠溺的孩子一样,白水在阿绿怀里咯咯的笑了,若我去了那面,就请你去看看天上的星,最高的那颗就是我。不要害怕,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直到你来找我。
奶油蹭在白水脸上,阿绿的嘴上也是,两个女孩在万家灯火的海边,轻轻的吻着彼此。
白水的离开和母亲一样平静,和你一起,我活过不后悔。白水说
可我不想你离开,你真自私阿绿边哭边说,你答应要和我一起放风筝,你个骗子。
可我还是会变成星星守护你,白水虚弱的笑了笑绿儿……领着没事好好过,我有些累了。
你不准睡,傻瓜水,水……水我还要给你煮粥喝,你不是最爱喝我做的粥么?
绿儿……我……我有些累了……对不起……我好像看见母亲在叫我,母亲好像尿毒症好了,妈妈,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爸爸 ……
蛋蛋,蛋蛋,蛋蛋
叔叔,我是白水的朋友,她去种花了让我过来陪你说说话。
你不是蛋蛋,蛋蛋坏。
……
黑夜来袭的夜里,阿绿吃了一百片的安眠药,手里握着白水的照片,是戴着花环穿红裙的白水。
水儿,我呢,还是离不开你呀。
然后我们的灵魂去向那片安乐乡。
水儿,我们一起放风筝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