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住着一位老爷爷,听说,他有满头的白发和满脸的白胡子,常年穿着一身白色衣服。
心诺见到老爷爷的那年夏天,正是她五岁生日的时候。她举着魔法棒在巷子里跑,在老爷爷冷清的门前摔了一跤,老爷爷就坐在门内的摇椅上看着她。
她爬起来盯着他,大着声音问,白色的老爷爷吗?
老爷爷弯了弯满是皱纹的眼角,摸着胡子笑,说,小姑娘你今天几岁了?
她扬扬头有些自豪,五岁了,我今天五岁了。
老爷爷目光深邃,依旧撩着胡子。然后看着她笑呵呵的说,我今年一百岁了。
心诺靠近一点敞开着的大门,问,一百岁有多大?
老爷爷笑着摇头,目光更加深邃,他说,一百岁不大,山里的风比它大、天上的云比它大、河里的水也比它大。
老爷爷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只闪着光很漂亮的东西,隔着距离心诺都能闻到香甜的味道,她趴在门上问,那是糖吗?
在她的世界里,甜的东西都叫做糖,会笑的都是好人。
老爷爷招招手示意她去拿,边招边说,但人一百岁了就会变成白色,就会变得很安静,小姑娘,安静就是不说话。
心诺吞了吞口水想去拿,可还腿没迈进大门就被母亲一把抱了起来,骂骂咧咧的往外走。
她着急的喊妈妈,手里胡乱挥着那根魔法棒。
妈妈恶狠狠地说,以后不许靠近那间屋子!那是个怪老头,整天神神叨叨!白色怪老头!
心诺有些着急,跟着记忆解释道,那是因为老爷爷一百岁了!妈妈,一百岁了就会变成白色!
妈妈啪的一巴掌打在心诺的屁股上,生气地说,你知道什么,以后不准跑过去!
心诺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咬着嘴巴不敢再说话。只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想再去看看那个老爷爷,问问他是不是所有人在一百岁时都会变成白色。
心诺再次偷偷跑去巷子深处时是在爸妈外出的一天,那天妈妈一边出门一边告诉她不要跑出去,只要她听话就给她带糖回来。
她眨着眼睛问,可以是那种很漂亮的,会闪光的糖吗?
妈妈急忙忙的穿鞋出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心诺在家里待了好久,拿着魔法棒对着家里的桌椅喊,变棒棒糖!变娃娃!最后她偷偷溜进巷子深处里,老爷爷依旧坐在摇椅上,望着敞开的大门,在看到心诺时弯了弯长着白胡子的嘴角。
心诺趴在门上看着他,小小的眼神里有了些警戒,她大声问他,你是谁?
老爷爷又拿出那个闪着光的东西,示意她去拿,慈祥的声音慢慢飘到心诺耳里,他说,小姑娘,我是老爷爷,你呢,你又是谁?
心诺慢慢往里走,小小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老爷爷手里,边走边说,老爷爷,我是心诺。
老爷爷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慈爱的摸着她的头,念到,心诺。
心诺接过糖后就跑了出去,一直到跑回自己家里紧紧地关上门。她蹲在门后小心翼翼的撕开那层闪着光的包装,里面是一颗糖,七彩色,漂亮极了,她小心翼翼的转动着它,将它每一个颜色都舔上一遍,然后捧在手里开心的笑。
听到妈妈回来的声音时心诺拿着糖跑出去,高高的举到妈妈跟前说,妈妈,妈妈,你尝尝,好甜。
妈妈脸色一变,一把抢过糖扔到巷子里,心诺下意识的想去捡,却被妈妈拖到房间里。妈妈生气的打她,边问边打,谁让你去他家的?他是个怪人,他有病,我叫你不要靠近他!
心诺哭了,边哭边喊,妈妈,他是老爷爷,妈妈,你不要打我。
妈妈怒气更甚,手上力气也大了起来,尖着嗓子吼,他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都是有毒的!专门骗人的!
心诺哭到说不出来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远远望着躺在巷子石板上的糖,好看的颜色沾了些尘土,变得又灰又黑。
心诺被关进了屋子里,傍晚的时候巷子里下起大雨,那颗七彩的糖被雨水慢慢冲刷化掉,最后混在巷子浑浊的泥水里,慢慢流进排水道。
心诺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去找老爷爷,她每天都站在门前往巷子里望,然后蹬蹬蹬的跑进屋里去,趴在窗边看天上的云,白色的云。
她问妈妈,河里的水是什么颜色的?
妈妈手里择着菜,头也不抬的说,没有颜色。
那风呢?妈妈,风是什么颜色的?
妈妈不耐烦,说,风也没有颜色。
心诺失望的低下头,然后回到窗子边上望着天边的白云,喃喃的说,是白色的吧,云是白色的,风是白色的,水也是白色的……
她想,老爷爷一定知道答案。
再见到老爷爷时是在一个下雨天,心诺举着小雨伞在巷子口踩地面上的积水,妈妈在屋里边织毛衣边扯着嗓子喊她不要将鞋子打湿,她一边回着妈妈的话一边在巷子里跳跃,像一条干旱逢水的小鱼。
不知不觉之间,心诺举着小雨伞跳到了巷子深处,当她抬起头来时正看见老爷爷戴着一顶竹编斗笠在门前蹲着摆放什么,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
老爷爷转头笑眯眯的看着心诺,冲她招手,心诺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和老爷爷蹲在一起。
看着面前形状各异的物品她好奇的问,老爷爷,这是什么?
老爷爷将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说,别闹。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排物品,轻轻地说,它们要做梦了,一做梦就会变出漂亮的颜色。
心诺揉了揉眼睛,将眼睛睁的更大,小手紧紧抓着雨伞安静的蹲在那儿。那些暗黑色的物品慢慢变得鲜艳时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她用脑袋夹住小雨伞,伸出一根手指谨慎的碰了碰,,然后迅速收回看着老爷爷。直到得到老爷爷的允许后才敢大胆摸了起来。
她伸出小手指在上面点,一边点一边问,老爷爷,它们是什么?
老爷爷有些得意,高高扬起胡子说,它们是小精灵。
心诺也不管,只是痴痴地看着,开心的不得了。
听到妈妈焦急的呼喊时心诺抖了一下,夹在脖子上的小雨伞掉落在地上,她站起来捡起小雨伞就往巷子外跑出,边跑便回头留恋的看着那一排绚烂和蹲在一旁的老爷爷。
心诺觉得,老爷爷不像妈妈说的老爷爷。
后来心诺经常悄悄跑去老爷爷的院子,看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她会盯着老爷爷的白胡子认真地问,老爷爷,风是什么颜色?
老爷爷哈哈大笑,从身后变出各种各样的糖果给她,说,你想它是什么颜色它就是什么颜色。
心诺歪着脑袋,那水呢?
你希望它是什么颜色它就是什么颜色。
心诺开心的拍手,说,太好了!那它们都是白色的吧!
老爷爷摸着她的头问,为什么是白色的呢?
心诺在一旁直蹦哒,说,因为它们都有一百岁了。
老爷爷撩着胡子哈哈大笑,笑到白色的眉毛都在抖动,直到心诺要悄悄溜回去时他才安静的望着她说,心诺,世界的颜色都是由你的心定的。
心诺不理解,顾不上询问一溜烟的跑出大门。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来找老爷爷,老爷爷依旧坐在摇椅上,像是在等她一般。
心诺蹦到老爷爷身边,思考了一会儿后挺着小胸脯问,老爷爷,你是在等我吗?
老爷爷还是笑,爽朗的笑声飘到巷子里去,他说,你是谁啊?
心诺一本正经的回答,我是心诺。
老爷爷边撩胡子边摇头,说,不是不是,我没有等心诺,我在等好心情。
心诺有些失望的低下头,但很快又抬起头来,兴致勃勃的问,老爷爷,心是什么颜色的?
老爷爷从身后掏出一快包装精美的糖递给她,花花绿绿的,十分好看,透过包装纸还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样子。
心诺有些犹豫,小脑袋里回响着妈妈的话,她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指着那块糖,目不转睛的问,老爷爷,这是花花绿绿的东西吗?
老爷爷望着手里的糖,慢慢地说,你眼睛能看到的颜色就是心的颜色,心诺,心一定要有颜色,要干净。
心诺疑惑的看着老爷爷,吞了吞口水。
老爷爷替她剥开包装纸,里面是一个小兔子的模样,呆呆的很可爱,他将糖递给心诺,慈祥的说,这是棉花糖,有颜色的糖。
心诺开心极了,拿着糖往家里跑,边跑边喊妈妈,她迫不及待的想找到妈妈。身后摇椅上的老爷爷依旧撩着胡子,笑的安然。
心诺跑回家里时妈妈正在厨房准备饭菜,心诺高高举着那块没舍得吃的棉花糖到妈妈跟前,说,妈妈,妈妈,花花绿绿的是有颜色的棉花糖,没有毒。
妈妈手里不得空,依旧厉声道,心诺,不准要他的东西,不能吃!快拿去扔了!
心诺一把将糖藏到身后,冲着妈妈喊道,不是的!不是的!说完转身跑了出去,不理身后妈妈的喊叫。
心诺跑回房间里关上门,蹲在窗边委屈的抹眼泪,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相信她。她将糖举到嘴边伸出舌头轻轻舔一口,又软又甜,瞬间开心起来,她站起来踩上小凳子趴在窗户上,一口一口的舔着手里的糖,甜的笑弯了眼角。
夏天很快过去,心诺上学的日子随着夏天的远去慢慢来了。开学那天,她背着小书包在巷子里站了好久,一动不动的盯着巷子深处,直到妈妈催了好几遍她才转身牵上妈妈的手去往学校。
上学后心诺少了很多可以偷偷溜去看老爷爷的时间,她在心里想,等到不上学了就去找老爷爷,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
每天妈妈送她去学校时她都会问,妈妈,明天我上学吗?
妈妈拉着她赶路,说,上学,周末才不上。
第二天心诺一睁眼就会问,妈妈,今天是周末吗?
妈妈一边替她整理衣服一边说,不是。
整整一周,心诺都没有看见过老爷爷,对她来说,她只是觉得等了好久好久,就像等着过年一样久。
周五晚上妈妈告诉心诺说,明天不用上学,心诺可以不用把小书包放在枕头上了。
心诺开心的几乎睡不着,在床上睁着眼睛想老爷爷的白胡子和甜甜的糖。
第二天一大早心诺就溜了出去,直往巷子深处跑,妈妈新买的小皮鞋在巷道的石板上踩得蹬蹬直响。
老爷爷依旧坐在摇椅上望着门口,看到心诺那瞬间伸出手撩了撩白胡子。
心诺趴在门口看着老爷爷,黑幽幽的眼珠直转,等着老爷爷叫她。
老爷爷冲她招招手,说,心诺,过来。
心诺笑了,老爷爷也笑了。
这是一场,有期盼有等待的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