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根据以往的经验,随着气温一天天下降,上班迟到的人数及次数会一点点上升。这天就有三个人迟到。迟到的理由往往多种多样,总体来说都是被一些始料未及的事情耽误所致,最常见的理由之一是堵车。其实迟到这种说大不大却又不能无视的问题,其根本症结无非是不够重视,忽略了途中种种不利因素,要做到守时往往只能凭运气。每个公司或多或少都有上班迟到的现象,杜绝的可能性极小,我只能自己尽量不迟到,算是以身作则。上午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处理完几件琐事之后,同事们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相约外出用餐,——下班时间到了。出了大楼,我独自来到距公司较远的一家饭馆,在靠里面的桌前坐下。由于位置较偏,这里客人相对少些。不等服务生递上菜谱,我直接点了份简单的套餐。以前我和祈泊明曾来过这里。那是他来接我下班,赶上两人都饿了,就到这里填饱肚子。——他并不经常接我下班(我也不介意),偶尔会这么做,在公司楼下找个地方静静地等着,见我出现便微微一笑。他不大希望遇见我的同事,倒不是故意躲避,事实上,我们初次相见正是在公司举办的一次聚会上。
那是个同事间的联谊会,许多人带了朋友来参加。大家的兴致很高,喝酒唱歌,还有人趁兴跳起了舞,酒精和热闹的气氛让很多人的脸色开始泛红。公司期望利用这样的聚会拉近同事间的距离或者减少磨擦,所以一年里总会不定期地举办几次。聚会进行到一半,我想去过道透透气,就悄悄溜了出来。过道里很冷清,有几扇敞开的窗户,在相距两米远的一扇窗前立着一位男子,大概是某位同事的朋友。男子正出神地仰望着什么,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当时正是春末,夜晚还有些寒意,偶尔有风从敞开的窗口吹来,拂去酒席中粘在肌肤上的湿热,让人顿觉清爽。仰头望去,天空呈现出美丽的黛蓝色,一弯明月悬挂其间,散发着霜一般清冷的光辉。几粒星子犹如镶嵌在夜幕上的钻石,锐利地闪光。每当想到星星的光芒是穿越亿万年的时间而来,就觉得世界很不可思议,表面现象的背后蕴含着无可限量的深远的未知。夜空在我眼前无限扩散开来,我的自身像夜晚的风一般飘渺。身后忽然传来聚会人群的喧哗声,转瞬又随着门的闭合隐匿了,仿佛有人在快速转动音量按钮一般。这开合间的喧闹与眼前亘古的夜空形成奇妙的对比,恰如置身于两个世界的交界,现实感逐渐淡薄。
我觉察到什么,回头看去,是方才出神地仰望什么的男子,他正对我微笑,向我招呼。
恍惚几秒后,我也报以微笑。这男子就是祈泊明。那年,他二十七岁,我二十五岁。
工作之外,祈泊明很喜欢摄影。我们时常在假日相约游玩,每次他都会带上相机,拍风景,拍花草、鸟雀,有时也拍些诸如自行车车轮投在地面的影子那样的抽象图案。他自己似乎很少照相,钱夹里唯一的照片还是小时候和外公的合影。每每拍到满意的作品就高兴地拿给我看,这时的他看起来就像个孩子。我喜欢这样,有一种亲切又温暖的东西在其中,像是久违了的什么。我们很自然地熟悉起来。
转眼到了次年春天。街道上和风荡荡,高跟鞋踏在石板路上清脆有声,随意地甩着挎包走在祈泊明的身边,仿佛是与情人一块儿散步。傍晚的风拂动路旁的树枝,也拂过我鼠尾草色裙子的裙裾。在旁人眼里我俩俨然已经是一对情侣了。祈泊明默不作声地在一旁走着,我不确定他在想什么。街灯摆弄着我俩脚下的影子,时而缩短时而拉长,像个无所事事的魔术师在打发闲暇时间。
几天以后,祈泊明向我讲起自己的初恋。之后,我俩在一起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