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间手术病房内,临床住着一个刚手术完不久的女人。因为帘子的阻隔,我并不知晓她的样子,但声音却很清晰,怎形容她的音色呢?沙哑中有些嗲嗲的感觉在其中。
刚进病房的时候,我看见她的老公和女儿都在一旁,一家人絮絮叨叨。我到没多久,她的老公就离开了,只剩下那个穿着校服的女儿。看样子大约是个高中生,拿着手机,披散着头发,坐在母亲床边。女人嘴里念念有词:不要玩手机,不要玩游戏之类。苦口婆心的腔调让人厌烦,没有为人母的我,只觉得聒噪异常。她的孩子大抵也是这般感受,于是频频去到病房外的家属休息区域,坐在沙发上继续盯着手机,那是她的世界。
傍晚时,大家纷纷开始点外卖了。她打电话给另外的两个孩子,关心他们在家吃的什么。事无巨细的叮嘱,我只觉得作母亲真是不易,自己生病住院,还要操心诸多事项。这时候她的女儿拿来了食堂打好的饭菜。我听到她按响了呼叫器。原来她在问护士,自己晚上能否正常进食。
护士问道:吃的什么?
女人回答:就是粉啊。
护士说:那可以。
女人又弱弱地补充了一句:那个,粉里面的肉可以吃吗?
护士提高声调:肉不可以哦!粉可以。
女人失望,语调像滑滑梯一般,冗长幽怨:可是,我想吃肉啊……
护士说道:你再忍忍吧。
女人答:好吧……
呼叫器的声音停止。
我霎时间觉得她很可爱,虽然有些聒噪。
夜色将至,我出去看了会书,回来时,女人的老公来了,那个高中生女孩已不见身影。护士推着车去到她的床前,吊瓶里的是“钾”(听朋友说大抵是宫缩类药物),护士也提前告知,这个药会有疼痛感。果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女人不停地让他老公调整吊瓶的速度以减少痛感。在老公面前,她的声音里,少女感又多了几分,全不似白天念叨女儿那般。
夜幕之下,病房里,她的声音最为活泼。其他人,都在低头玩着手机,或是小声闲聊。
晚间护士交班,见她的吊瓶竟然还没打完,告知她,如果速度太慢,不能在一定时间内打完,就没有用。在我听来,护士的语气温柔,有无奈但也耐心。然而,她彻底爆发了。拼命喊疼,甚至言辞激烈,抱怨护士和医院,不管其死活。一旁的男人一言不发,见她声音太大,才低声说,好了好了。护士无奈,只得作罢。
半夜她的吊瓶快完了,我听她按响了呼叫器。男人起来,说:还剩这么多,你这么早叫人家来做什么。
女人嗔怒,说道:她们睡着了怎么办呢。
没一会儿,护士就来了。眉眼间能看出是个挺年轻的姑娘。她耐心地哄着女人,因为还有一瓶“钾”。等待更换吊瓶的时间里,女人借势和护士聊起了天,全不似傍晚时分那般凶恶。
护士为了缓解她的疼痛,让她先休息片刻,先挂消炎的药水。她很开心。护士走后,她开始吃起了东西。我起身去洗手间,透过没有关严的帘子,见她坐在床上,脚未着地,双腿晃悠,哼着小调。这夜晚,是她的美好时刻。
翌日早晨,等待医生查房,所有的帘子被拉开。我得以看她一眼。和她老公半头白发不同,她一头乌发,长相普通,此刻我竟已经记不起丝毫。
离开病房前,我听她在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主任回答她,周三。她悠悠叹气,道了声谢。
回程的路上,她的声音似还在我耳边,鲜活明亮。一个普通人,是母亲,是妻子,是病人,是有少女心的夜半歌者,在她的世界里,或喜或悲,或温柔或恼怒。
这一天半,在一个普通病房,我瞥见了不伟大的芸芸众生,她诉求很低,不痛,可以吃肉以及早些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