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老生常谈的问题,问女人们,假如流落荒岛,只能带一件化妆品,要带什么?据说排名第一的是睫毛膏。为什么不是唇膏呢?
徐星星不会化妆,也从来不化妆。
她只涂唇膏。
她有二十四支唇膏,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每支颜色都不一样,但都是廉价的开架货,她只是普通文员,名贵大牌只能从杂志上看看。
负担不起公司附近的房子,路途遥远的她每天上班时间都很紧张,顾不上也不想在家里或路上细细涂唇膏。
那样太匆忙、太草率,也太没有享受美好的感觉。
每个人都知道徐星星在办公室落座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抽屉选好一支唇膏,对着小镜子厚厚涂满嘴唇,然后抿嘴一笑,满意地叹一口气,觉得镜子里的脸庞仿佛一下子被点亮了。
然后,她才伸手去打开电脑,再端上杯子起身去接水,一路上对每个人都露出笑容,同事们也多半回报笑容和问候。
事实上,没有人告诉她,一张年届三十、相貌平凡、肤色暗黄的脸,单涂唇膏,只能收到适得其反的刺目效果。
因为徐星星脾气很好,任劳任怨,愿意帮一切同事的一切忙,所以大家对她都很和善。
被帮了忙或即将被帮忙的同事们有时还会夸奖她,今天唇膏的颜色很好看,很提气色,很衬衣服……等等,因为她从来不求回报,被夸一句就会脸红到胸口,开心一整天。
徐星星和父母关系欠佳,加上不停被催婚的压力,每年只在过年的时候回去一次,呆上三天就匆匆回程,在公司之外也没什么朋友。
她的世界,基本就只有行政部办公室这十几平米大。
她的快乐,基本就只有唇膏的二十四种颜色。
刚开始,同事们还会帮忙安排相亲,但一来二去总无结果。
男方的条件一降再降,但越降越是希望踏实过日子的人,越来越难以接受徐星星对唇膏的无理热爱。
渐渐地同事们也就放弃了。
徐星星也不着急。
直到赵文朗出现在行政部。
他是网管,临时填补肺炎病休的李工,三个月后看李工的情况再定去留。
他年轻、高大、英俊,对每个人都很客气,看得出很想争取在这里干下去。
每个人也都对他很客气,行政部平均年龄接近四十岁,过去只有李工这么一个男人,还是羸弱驼背、面色发黑的老烟枪,赵文朗就像徐星星的唇膏,鲜艳明亮得刺眼。
徐星星的唇膏也越来也越鲜艳明亮和刺眼了。
她新买了十支唇膏,都是粉嫩夺目的亮色甚至荧光色,即使肌肤雪白的青春少女涂上也未必好看的颜色。
她的工作和赵文朗没有交集,但每天都要借故跟他多说几句话,一会儿鼠标不动了,一会邮箱上不去了,一会丢失文件了。
赵文朗总是耐心地过来帮忙,其他同事则纷纷对视、捂嘴窃笑。
只是窃笑,没有人公开嘲笑徐星星。
他们愿意让她享受一些缥缈的快乐。
赵文朗却不愿意了。
几天之后,徐星星叫三次,他才会过去一次,而且总是一分钟就解决问题离开,说话的时候也不看徐星星的脸。
又过了几天,徐星星怎么叫他也不肯过去了,直接说,不是告诉过你怎么弄了吗?你自己解决吧。
其他同事看不下去了,偶尔会插嘴说,小赵啊,过去帮着弄一下吧,星星在做的这个表很急的,下午就要的,电脑可不能出问题啊。
赵文朗这才满脸不情愿地过去弄一下。
徐星星立刻就笑开了花,即使他已开始明显地露出嫌恶的表情。
主任看在眼里,私下找两人各谈了一次话。
跟徐星星谈的是,小徐啊,你的业务能力还是不错的,但电脑的常识也应该加强,最近为什么总是出问题呢?大家的电脑都是一样的配置、一样的使用年限,为什么别人的都不出问题呢?如果不是硬件问题、软件问题,那就只能是你使用的问题了,来,这是几本工具书,回去多看看,学习一下,尽量少出问题,不要影响工作进度、工作效率。你是个聪明人,业务上的事情一说就通,电脑也难不住你,去吧。
跟赵文朗谈的是,小赵啊,昨天我去李工家里看了看,情况不太好,跟人事商量了一下,决定延长你一个月的,这个,临时用工的时间,但是李工也很明确地表示,如果身体好起来,还是希望回来工作,所以呢,还得看看他后面恢复的情况。你呢,大家评价还不错,技术能力没得说,就是对同事呢,不够友善,这个我有一说一啊,公司是个大家庭,尤其我们这个部门,从来只有进、没有出,每个人都工作超过五年以上了,最年轻的小徐今年也满五年了,哦,对,你现在是最年轻的了,所以大家还是很体谅你的,年轻人嘛,有点脾气,很正常,但是得改进,得进步,得融入我们这个大家庭,啊,好好努力,去吧。
谈话之后,徐星星和赵文朗都发生了变化。
徐星星基本上不再叫赵文朗解决问题了,开始邀请他一起吃午饭或者出去买东西。
当然,不是单独的,总有其他同事一起作伴。
赵文朗不再拒绝徐星星的邀请,逢请必去,而且态度友好,有说有笑。
据同去的同事说,他对徐星星虽然始终保持距离,但偶尔也会夸奖两句,或者讲个笑话,逗得徐星星面红耳赤,非常开心。
同事们都很惊讶,甚至私下开始就他们俩能不能成的事情打起赌来。
主任很欣慰,笑而不语。
和谐的氛围一直持续到赵文朗工作满四个月,李工的身体还是没有好起来,正式病退,赵文朗正式入职成为网管。
徐星星特别开心,说中午一起去吃顿大的吧。
赵文朗婉拒了,说家里有事,中午得抽空回去一趟。
第二天徐星星调休,赵文朗却请全部门午饭,说是感谢大家的照顾。
主任说,小徐不在呀,等人齐吧。
赵文朗说,我跟她说过啦,她说没问题,她那份回头我单独请。
同事们纷纷起哄,主任也就不再坚持。
徐星星回来后听说了,脸色很不好看,却也没说什么。
赵文朗开始逐渐疏远她,午饭从邀请三次去一次,到再也不去,渐渐地说话也开始爱答不理,但态度始终是客气的,总盯着屏幕说,你稍等,服务器有点问题我得弄一下。
稍等总会变成久等,久等永远没有下文,他很快就会就借故出去检查网线或排除故障,回来后一脸若无其事,像是完全不记得徐星星找过他。
徐星星的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
有一天,她和赵文朗大吵了一架。
这天她的电脑是真的坏了,只要一打开任何文件夹就立刻死机,重启了好多次也是一样,她吓坏了,生怕丢失工作文件,但赵文朗依旧不肯过来帮忙,而且马上就要出门,说公司有三个同事电脑到年限了要更换,他得赶紧出去采买。
徐星星拦住他不让走,说你先帮我看看再出去,要是问题不大,我就放心了,等你回来再修也成。
赵文朗说,没有问题,你重启就好了。
徐星星说,我重启好几次了。
赵文朗说,那就再重启几次。
徐星星急了,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就看一眼会怎么样?哎,跟你说话呢,你看我一眼啊。
赵文朗说,对不起,我真的一眼也不想看。
徐星星僵住了,办公室也安静了下来。
赵文朗说,对不起,我是说,一眼也顾不上看,我先出去了,回来再说。
徐星星哭了一下午,主任开会回来,听说了这件事情,狠狠批评了赵文朗一顿,让他留下来加班,务必修好徐星星的电脑。
第二天早上,徐星星来上班时,看见赵文朗趴在她桌上睡着了。
徐星星拍了拍赵文朗,他爬起来,睡眼惺忪地说,对不起,你电脑系统出问题了,需要重装,但是过去的文件又得想办法先拷出来,弄到十二点多才完,我住得远,索性就不回去了。
徐星星说,谢谢。
赵文朗一边起身一边说,没事,应该的。
徐星星坐下,正要拉开抽屉,赵文朗忽然回头说,哎,其实,你不化妆看起来顺眼多了。
徐星星的手停住了。
赵文朗说,哎,哎,你别生气啊,我说的是实话,哎,我不是那个意思,哎……
徐星星笑了笑,说,没事,谢谢你,那我今天就不涂唇膏了。
后来,徐星星也再没涂过唇膏。
主任给她介绍了一个离过婚的男人,这次双方都很满意,据说很快就领证了。
赵文朗也把女朋友的照片正式摆在了桌面上。
一年后,写字楼租约到期,他们搬走了,办公家具太老旧了,就全部淘汰了。
清理家具的工作人员打开徐星星的抽屉,看见了三十四支唇膏。
他打开几支看看,摇了摇头,工友也凑过来看了看,笑着说,这之前肯定坐了个大美女,光唇膏就这么多,颜色还这么艳,得美成什么样?该不会是大老板的秘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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