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从小到大,只要是男孩或者男人之间聊起「三国演义」,武力排行榜总是最热门的话题之一。
这个话题之所以能够经久不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没有标准答案。
你说关羽比马超强,有你的道理;他说典韦和赵云不相上下,有他的道理;你说潘凤比张飞强……好吧,那真的是你没道理。
但特别幸运的一点是,这排行榜虽然怎么排都难以服众,但至少第一名的位置从来没有异议。
我有时候都想,还好有这个男人,否则周围的小伙伴们得吵成啥样啊!
曹操在生涯后期说过一句著名的话:「如国家无孤一人,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我觉得吕布也大可说一句:「如国家无布一人,正不知几人称猛男,几人称宇宙最强。」
反正不管怎样排,吕布都是站在武力食物链顶端的男人。
这也才有了那句威风凌凌的评价:「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但可惜就可惜在,人们说这句话的同时,往往还要再加一句「三姓家奴」。
吕布听了前半句还没来得及起范儿呢,刚把手扬起来准备接受欢呼,这一下子就尴尬了。
小时候读三国,大家都有崇拜的对象。
在战场上出尽风头的武将自然是最热门的人选,喜欢关羽和赵云的最多,马超、典韦、夏侯惇等人的粉丝也不少,但说自己喜欢张飞或吕布的就不多了。
为什么呢?
因为小朋友们都觉得,张飞是个莽夫啊,吕布人品不好啊,说自己喜欢他们多没面子,不得被其他人的粉丝给鄙视死。
但其实好多人内心对吕布还是很喜欢的,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了,「要是曹操没把吕布杀了就好了……」这样的感慨也时不时能听到。
要说吕布受喜爱,完全是凭武力高超,我觉得肯定不够全面。
毕竟他能让张辽、陈宫这样又有才华又忠义的人死心塌地跟着,肯定有他的人格魅力。
这次带着疑问重读「三国演义」,我终于发现,吕布除了勇猛外,还真是个挺可爱的人。
那话怎么说来着,心有猛虎,吃喝嫖……算了想不起来了。
二、我还是个宝宝
吕布刚出场的时候,是跟着干爹丁原的。
当时董卓乱政,想要废立皇帝。
董卓势力强大,没人敢吱声,只有丁原当场反对。
要不是吕布站在身后,他早就被董卓按在地上摩擦了。
宴席散后,为此丁原还派吕布来搦战,杀得董卓大败,连退三十里扎营。
这时李肃就跟董卓说,我和吕布是老乡,他这人见利忘义,有勇无谋,你把赤兔马给我,我就能把他勾引过来。
然后李肃就带着赤兔马、黄金一千两、明珠数十颗、玉带一条来见吕布了。
刚见到吕布,李肃就献上了赤兔马。
吕布见到宝马笑得合不拢腿,马上就说:「兄赐此龙驹,将何以为报?」
李肃说:「某为义气而来。岂望报乎!」
无形装逼,最为致命。
然后他俩人就开开心心坐下来喝酒了。
喝了几杯,李肃就开始套路了,他说:「咱俩兄弟见得不多,但你爹却常来。」
吕布说:「你喝醉了吧,先父去世多年了,怎么和你见面?」
李肃说:「NO!我说的是今天见到的丁刺史。」
这时,「三国演义」的原文是这样写的——布惶恐曰:「某在丁建阳处,亦出于无奈。」
这里有个词很奇怪——「惶恐」。
刀山火海都没怕过,这时候喝个小酒聊个小天,吕布你有啥好惶恐的?
从他的回答里,我们可以看见端倪。
他投靠在丁原处,实在是迫于无奈,没有更好的机遇。
当时李肃还全然没有表露出要为董卓做说客的意思,吕布之所以惶恐,是因为怕人误解,误解他死心塌地跟着义父丁原呢。
他最担心的事,是对方认为自己对义父兼主公的丁原忠诚,怕到了惶恐的程度,这个心态想想也挺有趣的。
吕布什么隐瞒都没有,也完全不顾自己刚为丁原卖命痛打董卓,一下子就把所有底牌都露了,甚至露了怯,只为了证明自己的「不忠诚」。
他就差摇着李肃的肩膀说:「哥,你相信我,我真的一点都不爱丁原!」
李肃见吕布的样子,就顺水推舟说:「哥们,你这么牛逼,怎么就甘心屈居人下?」
吕布说:「只恨没有遇到开明的主公。」
然后李肃就隆重地亮出了他的底牌,说现在朝廷上下,最有前途的就是董公了。
吕布说:「我想投靠他啊,可是没有门路。」
这时李肃就拿出了金珠、玉带说:「这是董公对你久仰大名,特地让我来送给你的。赤兔马也是董公送的。」
吕布听完就恨不能马上以身相许,说:「董公如此抬爱,我有什么可以回报他的?」
这时的吕布,已经开始烦恼如何回礼的问题了。
李肃就说:「这不就是在你翻手之间吗,只是你不肯做罢了。」
吕布想了很久,说:「我想去把丁原杀了,带着军队归顺董卓,怎么样?」
李肃大喜,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然后当晚吕布就杀了丁原,第二天就拎着他的头去投靠董卓了。
看了这一段,你有什么感觉?
是不是觉得面对李肃这样的政治家,吕布表现得就像个孩子?
更明显的还有一次。
当时吕布在定陶被曹操打败,无处可去,只能来徐州投靠刘备。
刘备嘛,你懂的,喜欢不分场合地做好人,当时就表示要把从陶谦手里勉强接过来的徐州让给吕布。
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大家应该都懂吧?更别说是当诸侯、搞政治的人了。
吕布你别忘了,刘备是老好人不错,他背后的张飞和关羽可是在虎牢关让你吃过苦头的。
尤其是张飞,上来就骂「三姓家奴」,打人还不打脸呢,这一下子就骂到吕布的七寸上了。
就这俩人站在刘备后面,别说刘备给你徐州了,就算他给你碗白粥,你也得先恭恭敬敬说声「不敢不敢」对不对?
吕布是怎么做的?
书里这么写道:「吕布却待要接,只见玄德背后关、张二公各有怒色。」
真接啊奉先哥?你这心也太大了!
还好吕布接的时候瞄了一眼刘备背后这俩哥们,先别说张飞一贯是黑脸了,连关羽的脸都憋成黑色的了。
然后吕布就赶紧假装笑着说:「我吕布就是一勇夫,怎么能做州牧呢?」
你先伸手去接徐州的牌印,然后看到关、张的怒色,赶紧再换一副假笑的表情推辞,你当在场的人都是瞎子么?
这场面,简直尴尬到极点——既没捞着好,还完全暴露了自己的狼子野心。
是不是像极了一个孩子?
大人递过来一颗美味的糖果,我想都不想就先去接,然后一看旁边妈妈的怒容,就吧唧吧唧嘴说:「妈妈说了,不能要陌生人的糖果。」
兄弟,你口水都恨不能流一地了好不好?
三、一个听话的宝宝
说起吕布,还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听话。
我真的从来没见过哪个人都做了主公了,还能听话成这样。
当然,曹操也很听郭嘉的、刘备也很听诸葛亮的、孙权也很听周瑜的,但吕布不一样,他是谁的话都听!
陈宫的话他听,陈登的话他听,妻子严氏的话他听,貂蝉的话他也听,就差跑去张惠妹那儿听海哭的声音了。
本想节选一些书中的原文到这里,但找了找实在太多了,几乎每次要做重大决定时,吕布都是听一听周围人的建议,便从了。
听就听罢,毕竟吕布耳根子软,自己又没主意。
但终于有一次出现了一个令人为难的局面,陈宫和老婆的意见不一样!
天呐,这可怎么办。
当时,吕布在下邳被曹操围住,陈宫就建议吕布领一些兵到城外驻扎,和城内成掎角之势,来对抗曹操。
老样子,吕布一听,对啊,你说得很有道理,就开始打包行李。
这事被他的老婆严氏知道了,她听说吕布要抛下她出去打野战,就不答应。
吕布就犹豫了,索性当起了鸵鸟,憋了三天都没有出家门。
陈宫憋不住了,就主动来找他。
吕布才说,我觉得要不还是别出门了,坚守更好。
陈宫只能又想了个办法说,曹操最近粮食不够了,正从许昌运粮呢,我们去把他的粮道截了,是上上策。
吕布听完,说同意陈宫的观点,然后又去找严氏商量。
严氏听完了,还是不同意。
这下吕布又犹豫了,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找貂蝉去问问啊!
我问了3个人,不就2票>1票了吗?
结果貂蝉听完了也不同意,要和吕布做连体婴。
于是吕布就出来跟陈宫说,曹操诡计多端,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我看还是别去了。
陈宫能怎么办?陈宫也很绝望啊!
吕布的哲学是:遇见事情怎么办?听听其他人怎么说呗!
大家意见不一样怎么办,谁有道理我就听谁的。
分不清谁有道理怎么办?
谁撒娇打滚上吊我就听谁的——哎,真是拿女人没有办法。
四、吕布和陈宫
关于吕布和陈宫,有两个非常耐人寻味的细节。
1)
吕布在徐州时,陈宫悄悄跟他说:「陈珪父子每次都当面对你阿谀奉承,恐怕不怀好意,你应该防着他们。」
吕布怒斥说:「你无缘无故说他们坏话,是要陷害好人吗?」
陈宫出门叹气道:「吕布不听忠告,我们这些跟随者必定要遭殃了!」
既然知道要遭殃了,陈宫为什么不跑?
我小时候,经常就听身边有些小伙伴惋惜说,陈宫这么聪明干嘛跟着吕布啊,去哪儿不能做一番大事业!
是因为忠诚吗?有,但不是主要原因。陈宫为什么不抛弃吕布,书中有答案。
书里说,陈宫说完这句话后「意欲弃布他往,却又不忍;又恐被人嗤笑。」
这里很关键的一个词是「不忍」。
要知道陈宫是个聪明人,也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他当时抛下曹操可是一刻都没有犹豫——曹操还睡着呢,没等天亮就走了。
陈宫的想法是,曹操这个人心术不正,留着以后肯定会做坏事的,但我杀了他又有些不道义,不如就抛下他拉倒。
但他对吕布的态度却是「不忍」,为什么?
2)
在白门楼上时,陈宫骂曹操说:「你心术不正,所以我才抛弃你!」
曹操就问:「你说我心术不正,又为什么偏偏跟着吕布?」
曹操的意思很明显——吕布杀丁原、杀董卓、抢徐州、贪恋美色,他的心术也不咋滴。
陈宫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布虽无谋,不似你诡诈奸险。」
他的意思也很明显——吕布虽然没什么脑子,但不像你阴险狡诈。
陈宫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我们细细分析一下,吕布在他做的坏事——杀义父丁原、争夺貂蝉、杀义父董卓等里面,其实扮演的都是一个棋子的角色。
抢徐州咱就别提了,那个时候谁还没点为了抢地盘背信弃义的事。
吕布和其他人(尤其是曹操)最大的不同是,他以为自己也在参与尔虞我诈,但其实回头看看,他从事始终都是一颗棋子。
董卓杀丁原和称霸天下的棋子,貂蝉使父子反目的棋子,王允杀董卓的棋子……
陈宫对他的不忍心可能也就在于,在那样的时代,要是没有他,吕布永远只能是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一颗棋子。
「曹操这些人精,有我没我都能成一番事业,但吕布如果没有了我,他可怎么办?」
五、吕布之死
最后,我们来看看白门楼上的吕布吧。
当时,作为获胜者的曹操和刘备坐在白门楼上,手下的士兵将抓获的人一一带了上来。
吕布人高马大的,被绑成了一团,他叫道:「绑得太紧了,求您给松一下吧!」
看看此时其他俘虏都在干嘛吧。
曹操问高顺还有没有话说,高顺坚决不回答,被杀了;陈宫依然在骂曹操心术不正,即使曹操有留他的意思,他也完全不搭理,自己走到刑场请死去了;张辽大骂曹操是国贼,说可惜没在濮阳把你丫给烧死,我死就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对比一下我们可以发现,这里唯有吕布,似乎在把这一切当儿戏。
别人在考虑生死和大义时,他仿佛都没有考虑过这些,而是在乞求把绳子松一松。
这足以说明,吕布非常有可能根本没考虑过自己会死在这里。
当然,我不完全排除他也可能是在试探曹操对他的态度,因为从心理学上来讲,当一个人给你帮了一个小忙(松绑)以后,也会更倾向于帮你一个大忙(饶吕布不死)。
好吧,他应该没想那么深。
反正他至少觉得,自己不死的概率是非常非常大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先请求松绑,再请求刘备为他说情,最终自己试图说服曹操说:「明公所患,不过于布;布今已服矣。公为大将,布副之,天下不难定也。」
只可惜,这些都并没有什么卵用了。
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到死,还没有彻底看清楚这个残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