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再遇茉莉，是在师生会上。她端丽莞尔的样子颠覆了过往。
十年前，那场轰动全校的“师生恋”似与她无关。
2006年，南方县城，卫生女校。
开学。我、白茉莉、张艳、冯悦悦分在302宿舍。
那年，我们17岁。张艳是老板父亲开奥迪送来的，我和冯悦悦家境中等，母亲陪同。
茉莉独坐，床铺在我对面。她小脸、凤眼直眉、梳两根麻花辫，穿宽大的绵白T恤和紧身踩脚裤，黑且瘦。
我们很八卦。她，总是旁若无人的看小说。过了几天，她借给我，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我们的话，渐渐多了。她的不幸身世令人唏嘘。
茉莉年幼丧父、母亲改嫁，她跟奶奶相依为命。家中一贫如洗，学费是乡亲凑的。为了省钱，她早餐是咸菜馒头，晚上喝稀饭。只有中午打份素菜。极少沾荤。
一天，张艳生日，她请我们吃麦当劳。茉莉婉言谢绝。我们吃饱喝足，又逛了半晌街。腿如灌铅，回到宿舍立马卧倒。
突然，张艳大叫一声：“我爸给我的六百块钱不见了，谁看见啦？”
“我怀疑……”冯悦悦顿了顿，“乘她不在，咱要不要查查？”她们在茉莉床铺，一个掀被褥，一个翻箱子。
当时的我，因懦弱，选择沉默。
门，开了。茉莉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们……，张艳的钱……不见了……”冯悦悦嗫嚅道。
“你们怀疑……是我偷的？”茉莉哭喊着。飞身跑出宿舍。
很快，张艳在她的置物箱里找到了遗失的钱。
无论如何解释，茉莉已和张艳、冯悦悦形同陌路。而我，明显觉察她的冷意。
极度孤单。一个人轻而易举走进茉莉的内心。
2
那天，茉莉从宿舍哭着跑出来。
实验楼僻静无声。她在楼梯角落，放声大哭，悲愤不已。
好久，抬起头，有个人坐在旁边，注视她。
“嗨，你不开心吗？”说话的人叫毛毛，检验3班的学生。此女生短碎发，眉目俊朗，身材修长，中性打扮。
自此，天天见面。毛毛比茉莉大一岁，会照顾人。食堂，茉莉找桌子，毛毛则排队打饭。自习室，毛毛帮茉莉占位置，桌边总放一杯奶茶或果汁。放学，她们手牵手，穿过林荫小道，回宿舍。
一次，茉莉被开水烫了手，毛毛带她去校医务室。“浅二度烫伤，伤口不能受潮！”医生嘱咐。那几天，毛毛无微不至的照料，连茉莉的内衣、袜子都包圆了。
她们好像变成了一个人，哪哪都有她们说笑的影子。只是，除了毛毛，茉莉对其他人都异常冷淡。
茉莉感冒了。22：00宿舍熄灯。毛毛敲门送药。茉莉则留宿毛毛。
此后，毛毛成了302宿舍“编外人员”。三天两头，和茉莉同挤一铺。睡时，大家拉上厚厚的帐子，互不干涉。
大约一个月后，我忘带笔记，回宿舍拿，打开门，竟见到茉莉整个人趴睡在毛毛身上，两人脸贴的很近。
我微微一震，但什么也没说，暂且不提。
纸包不住火。
公共浴室。六点关门。毛毛和茉莉五点半才去，空无一人。她们各自褪去衣衫。茉莉虽瘦，胸部却丰满坚挺。
她们互相擦了背。不知道为什么事，茉莉突然哭了起来，或许不合群，让她心里憋屈。
更衣室。茉莉穿好内衣，披着浴巾，仍然止不住抽泣。毛毛温柔地将她揽在怀里，轻拍她的脑袋。
茉莉渐渐不哭了，毛毛低下头，亲吻茉莉的长发……
浴室门开了，不早，不晚，偏偏这时，冯悦悦推门而入……
很快，就有了一些风言风语。茉莉迫于压力或者是另一个男人的出现，跟毛毛渐渐疏离。
3
他叫于二宝，35岁，比茉莉大18岁。他为什么没结婚，有传他的未婚妻得病去世了，他痴情不娶。但，真相是什么，不得而知。
他中等身材，清秀儒雅，发少眉浓，带一副无框眼镜。他教我们语文，我们私下直接喊他“二宝”。
有次下课。二宝在讲台批卷子。同学都奔向食堂。只有茉莉在教室，啃馒头，看小说。
二宝说：“你中午就吃馒头？茉莉点头。二宝又说：“你喜欢看书？”茉莉又点头，末了，补充一句：“这书是借的，明天得还。”
二宝邀茉莉去他单身公寓借书。他喜藏书。两书橱近千本。
茉莉不和毛毛来往了。有空就奔二宝家。二宝公寓在学校后门，一伸脚就到。
有时候看书过了点，就随二宝吃点面条、馄饨之类。
正逢天热，二宝喜欢吃西瓜。自个儿吃了一半，保鲜膜蒙住，茉莉来了就有冰西瓜吃。
茉莉看小说，眼酸，起来扫扫地，擦擦桌子，也是顺手的事。
一回，看到盆里丢了件脏衬衫，她拿起来闻了下，淡淡的汗味，一种男人特有的味道。令她神往。
茉莉想，毛毛心甘情愿给我洗衣服，我心甘情愿给二宝洗衣服。
茉莉奶奶胆结石，腹痛剧烈，止痛药不管事。茉莉央二宝把奶奶送进医院，钱不够，二宝垫付了手术费。
茉莉说，等我工作，一点点攒着还你。
茉莉19岁生日。二宝买来面粉、猪肉、青菜还有鸡蛋。二宝系上围裙，将面粉倒进盆里，中间扒出凹塘，将水徐徐倒入，待水被面粉吸干，伸手搓拌……
茉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用力擀面，额上沁出细密汗珠。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圈住二宝后背。她说：“老师，你为什么没有结婚？”
二宝：“一言难尽。”
茉莉：“老师，你喜欢我吗？”
二宝伸手点了一下茉莉鼻子：“人小鬼大。你好好学习，将来……”
茉莉碰了一鼻子灰，作罢。她想：“等分配了工作，或许他就能接受我了。”
茉莉喜欢吃水饺。临走前，又带了一碗熟水饺当晚饭。
那时，食堂不卖水饺。一个多嘴的同学知晓内情后，添油加醋地传开了。同学背后议论纷纷，说茉莉常常去二宝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后来，这起“师生恋”传到了校领导耳里，于二宝被调到另一个分校任教。
4
茉莉陷入孤独绝境。先和女生玩暧昧，后爆出“师生恋”丑闻。所有人都排斥她，包括我。
茉莉变了。她与社会青年为伍，穿吊带、抽烟喝酒、泡吧，彻夜不归，被校警告。
一日，她收到一封来信，是二宝寄来的。大意说：他喜欢她，她要好好学，争取分配好工作，到时候再来找他……
这封迟到的“告白信”，无形中挽救了茉莉。她以优良的成绩毕业，分配到杭州一家三甲医院。有位高大帅气的外科医生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她并不动心。打电话给二宝。二宝说：“不错，你就跟他谈吧。”
她带着哭腔问：“你说喜欢我的。”
二宝说：“我希望你幸福。”
5
十年后，师生会。
她端丽莞尔，亦是两个孩子母亲。
他依旧儒雅俊逸，只是两鬓斑白。
“这是我的小说集，请老师指点。”
他双手捧过那书，轻轻翻开扉页，一行娟秀的字映入眼帘：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