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苦药里的春天(作文与考试25年16期)
邢婉钰
春夜总在砂罐水汽的扑腾声中苏醒。
春天到了,鼻炎又发作了,呼吸变得沉重而艰难,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尖在鼻腔内轻轻挑动,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刺痛和阻塞感。朦胧间听见厨房传来瓷器轻叩的脆响,像某种怯生生的叩门声。母亲的砂罐总在凌晨开始吟唱,沿着门缝漫进我的梦境。砂锅“咕嘟咕嘟”的声响裹着蒲公英特有的青涩气息,在凌晨的寂静里格外清晰。这声音虽然熟悉,却总是无情地打断我的睡眠,让我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厌烦。
清晨的保温杯永远盛着沸腾的蒲公英水。“又是这个。”我盯着蒸腾的热气心生埋怨。“记得多喝,蒲公英能缓解鼻炎。”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叮嘱我。“野草茶能治百病。”-母亲总爱用农谚包装她的偏方。每到春天,母亲到处采摘蒲公英为我熬药,望着厨房里刚采摘的沾满灰尘的野蒲公英我不禁对它皱眉-这灰扑扑的野草被母亲视若珍宝,熬成琥珀色的苦水,年复一年漫过我的喉咙。我胡乱点头应承,将保温杯仓促地塞进书包,逃似的跑出家门。
体育课后仰头猛灌蒲公英水的瞬间,苦味瞬间在舌尖炸开。我再次毫不犹豫地将保温杯对准水槽,把蒲公英水倒进洗手池,看药汁溅起细小的水花,仿佛看到自己不以为然的神情-不过是杯野草茶,何至于此?
某个被鼻塞堵醒的凌晨,摸黑起来找水喝,我赤脚踩过冰凉的地砖来到厨房,望见母亲正弯着腰搅动药汤。老砂罐突然剧烈沸腾,滚烫的药汁溢出,溅在她的手背上,“嘶-”她触电般缩回手指,昏黄灯光下,我看见她虎口处鼓起透亮的水泡,像嵌着颗破碎的星星。“你
6 作文与考试·初中版
醒了?”她慌忙把伤手藏进围裙褶皱,另一只手仍握着木勺轻轻搅动。砂锅里浮沉的蒲公英舒展着金丝般的花瓣,在沸腾中绽放成无数个小太阳。原来砂罐的每声扑腾都需要被驯服,药材要在冷水里浸泡三小时,再守着文火慢慢熬。那些被我倒掉的茶汤,竟盛着母亲从子夜开始打捞的星光。原来最温柔的守护,都藏在看不见的老茧里。心中涌起一阵酸楚,眼眶不禁湿润了。
早晨,母亲装保温杯时,手上还缠着纱布,我接过杯子时触到她包扎着的手背,粗粝的触感让我又一阵心酸。我小口啜饮着微苦的茶汤,那些曾令我皱眉的苦涩,此刻在舌尖绽放出奇异的回甘-原来最苦的药材里,真的住着春天。
砂罐依旧在凌晨发声,而今却成了我的安眠曲。当褐色的蒲公英汁滑过咽喉,总能尝到某种奇异的甜-那是砂罐把晨霜熬成了蜜,把絮叨熬成了禅,把十四年的晨昏熬成了绕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