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佳人

汴梁城东有一座四四方方的宅院,名曰:沈宅。沈宅的主人沈老爷名叫沈作洲。沈作洲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只因生性爽直,在科考的时候得罪了朝廷重员,因而终生无法参加科举考试。久而久之,他便专心一意地投身到教育事业之中。数十年过去了,他倒也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了。

在一众子弟中,他最看好的还是自己的孩子沈玉安,不说沈玉安长得白净风流,便只说他的聪明伶俐,就已经青出于蓝了。因而沈老爷便将光宗耀祖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沈玉安身上,教育他也比常人严厉许多。

只是沈玉安虽然一表人才,却体弱多病,而且每到科考时期必然发病,为此沈老爷整日的眉头深锁、郁郁寡欢。他的学生中有一人才貌不下于沈玉安,名叫陶一言。陶一言是典型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前几年凭着家境,在汴梁城里也是数得上的恶少,后来被沈老爷的才华倾倒,从此洗心革面,步入正轨。他生性多事,最好替人分忧。今日,他见老师的心情不比往日,便私下里探知了原因,也废了一番苦心替沈老爷排忧解难。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叫他寻出了一个方法。他便急忙欣喜地将方法告诉沈老爷,哪知却被沈老爷摇头拒绝了,说道:“不妥,玉安从小没出过远门,此番拔山涉水他的身体怎么吃得消,临近科考我定然脱不开身,让他一人出去,我和他母亲也不能放心。”

陶一言说:“老师若是愿意,学生希望替老师陪玉安兄弟走这一趟。”沈老爷抢着说:“不可不可,怎能为小儿耽误学生的科考!”陶一言笑道:“老师莫急,听学生细说,这神医虽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但是他的处所离此地并不算远,学生将玉安送到那里再去赴考也来得及,彼时学生们都去参加考试,老师也能抽身前往,代替我照顾玉安,若是玉安的病不严重,兴许我们还能一同参加此番科考呢。”沈老爷听了心中已有所动,只是碍于情面,不愿意麻烦学生,还是踌躇不决。

玉安这时站了出来,他们的谈话,他在里间听得一清二楚,他这疾病不光愁煞父母,就连自己也总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样下去他岂不辜负了父母的期许?听到陶一言说的神医的时候,他早就想到了试它一试,此时又听他说了这么完美的计划,便急忙出来明志。

“一言兄的话孩儿都听到了,孩儿以为甚可,父亲不必担心孩儿,毕竟孩儿总有一日要走出去,也不必顾虑一言兄,孩儿想他既能提出此方案,对于科考必然已是志在必得!”沈老爷听后又看了看陶一言,见他面容笃定,眼神期许,便点头应允了此事。

二人转天即出发前往清翠山寻神医去了,陶一言带了一个名为李四的书童,沈玉安带了一个名叫卫和的书童。由于都是读书人,四人的衣着皆朴素得很,一路上并未引得旁人的过分注意。陶一言是出门惯了的,心中不像沈玉安那般复杂。沈玉安因为很少出门,加之父母的告诫和书中的记录,他以为外面的世界凶狠得很,起初的一两天一直战战兢兢,后来觉得这外面无风无雨的,渐渐地开始活泼了起来。

“一言兄,依我看这外面的世界也不过如此,怎么你们一个个都给说得那般可怕,像是可以吃人一样?”沈玉安问道。一言笑着摇了摇头说:“玉安此话差已,待到咱们到达青翠山,寻到那神医时,你若还能这么说,那才算你真正走了一遭,真正的有胆识。”沈玉安心里嘀咕着一言恐怕是在故弄玄虚,因而对他的话并不十分在意,只应付着点点头说:“也是,也是。”

很快马车行驶到了青翠山脚下,沈玉安在车里掀起帘子向外张望,这一路他早已锻炼出了几分胆子。他看到外面高山耸立,深入云端,便赞不绝口道:“美哉,壮哉,真可以说是势拔五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莫说是神医,就是神仙住在那云山之间也是应该有的。”一言又笑了,他说:“玉安还是要多多警惕些才是,要知道住在里面的可不能确定有神仙和神医,强盗山贼到是少不了的。”玉安不以为意,但还是问道:“一言兄既如此说,便一定想好了对策,我何惧之有?”一言听后心中泛起踏实的责任感来,凝重地点点头说:“我必定会全力护你周全的。”

话音方落,马车便骤然而止,陶沈二人一直不受控制地像车前倒去,一言怒声责骂道:“李四怎么驾车的!”李四还未答言,他们便听到了一声粗犷的狂笑声,沈玉安还未摸清状况,陶一言已在心中暗道:“不好,恐是遇到山贼了。”他又想到沈玉安涉世未深,告诉了他难免让他徒增恐惧,便让他在车里等候,自己出去应酬。

“不知这位兄台有何贵干?”陶一言笑容可掬地对山贼说道。那山贼身高八尺,头戴青巾,手拿一把大刀,只将那凶神恶煞的眼睛怒目瞪着他,说:“废话少说,你道老子是来干甚的,不为钱,难道是来给你请安的不成?”陶一言依旧不恼怒,只一心想着和为贵,一边讨好一边从袖中拿出一袋银钱交予山贼。山贼接过钱袋,在手中掂量了片刻,显然不肯满足,他看陶一言面容白净,举止雍容,料定他不是等闲人家的公子,所以撇着嘴,更加变本加厉地像他索要银钱。

沈玉安在马车里面听得一清二楚,此时他也料想到了外面那伙人正是山贼无二了。他心中虽也恐惧,但是想到陶一言是为他才来此地的,他怎能贪生怕死地躲在里面不管不顾?于是他鼓足勇气跳出了马车。那山贼见车里还有一个人,而且这人也生得粉面玉容,心下更是大喜,道:“竟然还有一个小娃娃。”沈玉安结结巴巴地说:“我这里还有些银钱,你~你可以拿去!”

山贼接过银钱,仍旧不甚满意。见他二人头饰服装皆是上等货色,便又命他们脱了衣裳,卸了头饰,方才显出满足之状来,正欲归去。谁知就在这时刚巧从远处驰来一人一马,棕色的小马,红色的佳人,那山贼远远看了,更是欢喜不已。陶沈二人见了心中不免有些着急,只是又都惮于那把大刀,于是那声音就堵在了喉咙里,不肯出来,憋得二人面红耳赤。

那红衣少女早已看到这边的情况,她游历江湖数年,早已猜到了是山贼作祟,便赶了过来,凑个热闹。片刻功夫,那匹棕马便停在了沈玉安身旁,沈玉安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这会纵然有匹马站在自己身边也早已忘了躲避,他只是呆愣愣地看着那匹近在咫尺的小马,和马上那个面若芙蓉,身如弱柳的红衣女子,早忘了非礼勿视的古训。

那山贼见红衣女子长得清丽脱俗,心下更是欢喜,也不去理会她为何主动停了下来,便凑了过去,面带淫笑地说:“小娘子,这是打算往哪去?”那女子哼了一声,也不下马,只端正地坐在马上,双手理着那头乌黑的秀发说:“你管我去哪里,总之别挡路就好。”那山贼听她这么一说,笑得更加开心起来了,他说:“不挡路,不挡路,只是我也有一条路让小娘子走上一走。”那姑娘方欲答辩,谁知沈玉安突然小声说道:“姑娘勿信,这贼人必是要讨你去做那山寨夫人不可。”山贼听后一拳将沈玉安打倒在了一旁,玉安的身子本就虚弱,被他这么一大,顿时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在一旁咳嗽不止。

红衣少女见状并不领情,只冷冷看了沈玉安一眼,便接着对山贼说:“我若不去,你当如何?”山贼又是一阵狂笑道:“你不去,就得问问这把刀和我那群兄弟同不同意了!”红衣少女笑道:“这倒有意思,你的刀如何能点头,敢不敢拿来让我问上一问?”山贼只道她是天真,又一直垂涎她的美色,便毫不犹豫地将刀递与了她。谁知那刀才到她手上便一下化作两段,那姑娘便问:“这可是它同意了?”山贼这才大怒起来,道:“小娘子敬酒不吃,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说罢一拳就打了过去,那红衣少女只不紧不慢地往旁边一闪便轻松躲了过去。

二人又斗了几个回合,红衣少女只守不攻,那山贼便已力不从心,有些败迹显露了,那群同伙见状纷纷上来帮忙,这时红衣少女方才从腰间拔出一把细长锋利的剑,纵身跳下马,与众人战了三五回合便将众人个个击倒在地。她从他们手里抢回了陶沈二人的银钱和衣饰,远远地扔了过去。

待那群贼人走后,她便上马也准备离开,谁知却被陶沈二人叫住,说了一番之乎者也、感激涕零的言语,烦得她顿时后悔不该多事,她便冷着脸说:“我本来没打算救你们,只因方才这位兄弟仗义提醒,全当我答谢你们吧,咱们各自扯平了,就此别过。”说罢,她喝了一声驾,绝尘而去了。二人自是钦佩不已,沈玉安由于身体虚弱便一直不言不语,只是陶一言不肯罢休的说了一路红衣女子如何洒脱,如何侠义。

陶沈二人经此一事,都如惊弓之鸟一般,二人便商议着星夜兼程,以免夜长梦多。不消两三日,他们便道了清翠后山一家朴素的院落旁,李四正待敲门,只听得一阵清脆的少女笑声从里面传来,几人心下极为诧异,这声音分明熟悉,却都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听到过。一言便命李四敲门,不一会儿,那红衣女子便立在了四人面前,几人一时之间都是一怔。

红衣女子很快了然笑道:“原来你们是来求神医治病的,只是不巧,神医出山去了,你们回去吧。”沈玉安听后心下大急,自己历尽万险才到得此地,却赶上神医不在,一时竟急得有些热泪盈眶。红衣少女见了更是鄙夷,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就要关门。一言这时突然说:“姑娘且慢,我们一路风尘而来,不知能否进去讨杯茶喝上一喝,再作计议。”红衣女子想到他们前番的艰险,心一软便点头放他们进来了。

他们走进室内才发现别有洞天。院子外的篱笆干枯枯的,院子里晒着各种药草,这些都与他们想象中别无二致,只是这室内,虽谈不上雕栏玉砌,倒也是雅致得很。桌椅皆是上等红木做成,茶碗各个都是碧色玉制,墙上挂着陶渊明的山水诗画,桌上摆着笔墨纸砚。陶沈二人又是一番感叹,红衣少女在一旁不住地嗤之以鼻。

不一会儿,里面走出一个朴素的妇人,柔声问道:“清儿,这些客人是来做什么的?”红衣少女立刻迎了过去,搀扶着妇人,在她耳边娇声说:“是些无病乱投医的,我留他们喝碗茶便遣他们离开。”妇人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一年未见,你这性子越发难训了,医者父母心,你师父知道了,定要训你的。”说完便对着陶沈二人说:“不知是哪位求医?”沈玉安连忙起身拜道:“小生自小身体虚弱,三年前开始每逢秋季便卧床不起,眼见秋试即将开始,实在是怕耽误良机,故贸然前来问诊,还望神医可怜玉安一片赤子孝心,屈尊为我治上一治。”

妇人听了又仔细看了看沈玉安,笑道:“你这病也就只有他能治得了了。”接着又对红衣少女说:“清儿,招呼一下客人,我去叫你师父来。”红衣少女撇着嘴,点了点头,便坐在一旁悠闲地品着茶,并不理会他们二人,面上也未有半点愧色。

一言这时问道:“适才姑娘说尊师不在,不知有何缘故?”红衣少女抬头看了半晌陶一言,才说:“无缘也无故。”一言不厌其烦地问:“玉安兄明明身患重疾,姑娘为何狠心不欲让尊师予以救治?”红衣少女嗤笑道:“你那位兄弟都不急,你这样越俎代庖做什么?”沈玉安闻言顿时羞红了脸,他自然也想知道红衣少女为何不愿意自己被救治,于是便鞠了一躬道:“实不相瞒,玉安也正好奇于此。”

红衣少女笑得灿若桃花,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说:“那我可说了,我既拜了神医为师,不敢说青出于蓝,但是也勉强学得了些医术,就我看来,沈公子并无任何病症,若非说有,便是心病作祟了。”沈玉安听后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想要争辩,但是他又从未与女孩子争辩过,于是那张脸便憋成了紫红色。一言却仿佛信了红衣少女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沈玉安看了心下更是着急,便鼓足勇气说了一句:“还要看过神医才能下定论。”红衣少女自觉无趣地端起杯子,边喝边把玩了起来。

老神医早已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时,他适时地出现,打破了沉默。他进去第一眼就是快速地扫了一眼陶沈二人,然后露出了慈祥和蔼地笑容。陶沈二人一番行礼后,老神医点了点头,对红衣少女说:“清儿,你对沈公子的病症有何看法?”红衣少女鼓鼓嘴说:“师父都听到了,还问,有什么意思。”老神医听后开怀笑了一阵,陶沈二人都对这对师徒的相处模式十分惊奇,但又都不敢言语。

“你这病症,倒也不难治愈,”老神医笑后,对沈公子说。沈公子听了这话,终于挺起了胸膛,抬起了头颅,脸色恢复了正常,声音也高了一个声调,对着老神医又是鞠了一躬,说:“还望神医指点迷津。”一言此时又对红衣少女的话产生了怀疑,红衣少女则面不改色地端着茶杯端坐在一旁,因为她知道老神医下面一定会说出比她方才所说还要让沈玉安难堪的话来,她只准备好瓜子,看个热闹就好了。

果然,老神医又说话了,他捋着花白的胡须说:“你娶了我这徒弟自然药到病除。”彼时,红衣少女正洋洋自得地喝着茶水,一个不防就将茶水喷到了沈玉安身上,沈玉安则像化石一般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比刚才紫得还厉害。一言强忍着笑意在一旁瑟瑟抖着身体。

“老先生,你治病救人扯上我做什么,我是你徒弟,可不是你普救苍生的药引子!”红衣少女鼓着腮帮子反驳道,根本不管被自己喷了一身口水和茶水的沈玉安。老神医刚要答话,沈公子突然又鞠了一躬说道:“婚姻大事,自古是要从父母之命的,不知神医可否允许晚生修书一封和父母商议商议?”红衣少女这时站了起来,走到沈玉安身边仔细看了又看他,说:“书呆子,想什么呢,你以为你想娶,我就愿意嫁?”沈玉安又羞红了脸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神医的意思,你怎可不听?”

老神医听了这话对沈玉安更是满意,于是颇有耐心地劝导红衣少女说:“清儿啊,你也不小了,你看这个小娃娃一表人才,你不吃亏的。”红衣少女还要反驳,沈公子又说话了:“只是,不知为何晚生娶了这位……姑娘,便可不药而愈?”老神医笑得神秘莫测说:“这丫头被我收养时,身体可是弱得很,你看她现在,十个大汉都不是她的对手,只因为我为了救她,在她身上浪费了我唯有的一株可治百病的雪莲,所以你娶了她,自然百病可除。”众人听了个个深信不疑,只有红衣少女不停地在一旁翻着白眼。

沈玉安继续红着脸问:“只是晚生还不知道姑娘的芳名?”红衣少女哼了一声,不予理会,老神医连忙答道:“她叫清灵,日后随你姓沈。”沈公子连连点头称是,又不停地谢着神医。清灵又不乐意了,说:“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书呆子,老实告诉你吧,你就别做梦了,不管谁跟我说,我是不会嫁给你的。”沈公子正要用一番伦理纲常教导一番清灵,清灵赶忙阻止道:“别和我说这些没用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当晚沈玉安和陶一言留宿在了老神医家里,沈玉安连夜写了一封家书,交予卫和,让他送到家中与父母商议,虽说商议,他想如今这种情况,他父母必是百般愿意的,现如今最难的还是要让清灵答应才是。于是沈玉安又连夜想了万种对策。

一言次日一早便辞行离开了,老神医殷勤地叮嘱清灵将其平安送至山下,清灵只好应允,沈玉安见状急忙说:“既如此,不如我与清灵姑娘同去,回来也好有个伴。”老神医笑得更灿烂了,不住的点着头。清灵哼了一声道:“遇到危险,别指望我救你!”沈玉安连连摇头说:“遇到危险,自然该我来保护姑娘才是。”清灵不语,老神医连声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一路上沈公子对清灵自是百般殷勤,万种柔情。一言在一旁调侃道:“玉安,这一行,我对你倒是有了新的了解。”沈玉安说:“一言兄此话怎讲?”一言说:“玉安兄弟是个做得成大事的人。”玉安又不好意思地摇着头说:“一言兄过奖,过奖,要我说一言兄才是旷世奇才,浪子回头金不换,一言兄只用了三四年时间便学得如此学问。”

清灵在外面听得他们两个互相吹嘘,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两人立刻闭口不言,一会儿沈玉安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讪笑道:“清灵姑娘要不要到车里休息一会儿,我帮你照顾马儿。”清灵瞪了他一眼,驾着马跑到前面探路去了。

一路上风平浪静,一言很快安全抵达山脚。玉安与清灵辞别他们之后,只剩二人单独返回山里。沈玉安本还有些拘谨,但是想到他们已算是定下了婚约,便坦然了。一路上对清灵更是关心备至,清灵真想撇下他独自回山,只是毕竟不能放心。

果然,他们回去并不太平,原来那群劫匪在他们下山时,探听到他们的对话,知道还要回来,便事先做好了伏击,倾尽全部力量一血前耻。清灵和玉安猝不及防,被他们团团围住,此时玉安已比先前有了些勇气,况且又急于得到清灵的青睐,便逞强说道:“你们要做什么?”

清灵无语望天,对沈玉安说:“一会儿我杀出一条血路来,你骑着良朋先走。”良朋是清灵的那匹棕马。沈玉安料知自己留在此地只可能是清灵的拖累,便点头应允了。骑上了良朋,不等清灵冲杀便扬鞭对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那群劫匪猝不及防,纷纷急着躲闪,但也有几个胆子大的,胡乱砍了沈玉安两刀。

清灵见他平安离开,便专心决战起来。清灵虽然武力高强,但对方人数实在众多,四五十个壮汉对付她一个少女,即便能胜,也免不了受皮肉之伤。也不知过了多久,清灵见那群壮汉能够站着的只有三四个人了,但是自己的身体也快到极限了,便想着速战速决,以免再生枝节。便快速出手朝那几人刺去,只见那几人不但不应战,反而颤颤巍巍地跪地求饶起来,清灵见状收回了剑,说了一声滚,那几个人连带着躺在地上的几个人全部撤离了。

清灵才要离开,便见到沈玉安纵马而来。他在她身边停下,下马,然后快速地抱起她,将她放在马上,自己随即上马,双手环抱住清灵,握住马鞍,二人疾驰而去。待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沈玉安才停了下来,对清灵轻声说:“去那边清洗一下再回去吧,老先生见你这样会担心的。”许是失血过多的原因,清灵突然觉得沈玉安竟然让她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这个口口声声地说要保护自己的男人,这个她一直以为痴人说梦的男人,竟然让她觉得莫名的放心。

她点了点头,正准备下马,便被他叫住了。接着他先下了马,然后在下面等她下来后又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向小溪边走了过去。清灵在他怀里别扭地说:“我可以自己走。”沈玉安抱着她不肯放手,略喘着粗气说:“日后我一定努力习武,再不让你独自面临这样的险境。”这话清灵以往一定会嗤之以鼻,但是现在,她竟觉得十分温暖。她说:“原来你一直看在眼里……其实师父是骗你的,我身上并没有什么千山雪莲,你的病……”玉安抢着说道:“是心病,我知道,只是你能治我的心病,这点老先生的确没有骗我。”清灵史无前例的羞红了脸,露出了女儿的娇羞妩媚,玉安不禁看得痴了,说:“清灵,你真美!”

二人回去后,老神医一眼就看出了他们身上的伤,清灵的伤口都简单处理过了,而沈玉安身上的几处刀伤还点点滴滴地留着血,他那张脸比往常更是苍白了不少。老神医一把拉过沈玉安就进行伤口清理,清灵愣了一下,脸又红了,这么久了,她竟然没有发现他身上的伤口。

老神医为沈玉安清理完伤口后,便让他回去休息,自己为清灵清理起来。师徒二人这才平心静气说起话来:“丫头,这小伙子现在可能入你的眼了?”清灵先是不解地看着老神医,接着点了点头,又急忙摇头。老神医继续语重心长地说:“清儿啊,你是个女孩子,嫁得个好人家才是要紧,师父别的不说,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这沈玉安虽然体弱多病,但却是个倔脾气,有志气,且是个孝顺的孩子,他的家庭更不必说,你嫁过去定不会委屈的。”

清灵听着老神医的话,联想起沈玉安的种种行为,又想到自己对他的感觉早已由一开始的反感变为了如今的欣赏,便顺着老神医的话点了点头。

二人的婚事已成定局,在山上休养了几日,他们便辞别了老神医夫妇。这次清灵不再大意,事先做了万全的准备。快到达山脚的时候,那群山贼果然又出来了,沈玉安这次紧紧将清灵护在了身后,快速地从四周捡起了几块石头,不停地摆弄起来。清灵也不理会他,直接问山贼:“你们还敢来,这次我的剑可不那么好说话了。”山贼见她又要拔剑,急忙下跪求饶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等今日特来感谢女侠不杀之恩,想与女侠结个江湖朋友,不知女侠可愿意?”沈玉安听后,急忙放下了手中的石头,一脚将刚刚摆的阵法踢到了一边。

清灵倒也爽快,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说:“在下沈清灵,这是我夫君。”众人一一介绍之后,清灵又叮嘱众人道:“各位兄弟,清灵认为即便咱们被迫为贼,但是做人的底线不可无,劫一些个不义之财安身立命情有可原,但是逼良为娼,害人性命的事,是不应该做的。”众人急忙点头称是,双方有交谈一番后,才各自离开。

一路上,沈玉安都用一种爱慕的眼光看着清灵,看得清灵浑身不舒服。她打了个激灵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玉安说:“清灵,玉安此生何其有幸,能够娶你为妻!”清灵羞涩地低下了头,笑着说:“谁嫁给你了啊?”沈玉安笑道:“方才是谁对着众人说是我娘子的?”清灵依旧低头不语。玉安继续说:“清灵,你与别的女子真的很不一样,你安静的时候就如养在深闺的女子,会害羞,也会撒娇,可是你不随心了便会像个女侠一样,随心所欲,清灵,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清灵抬头看他,发现他正深情凝望着自己,便又快速地低下了头,说:“不管哪个,都是我,那你希望我是哪样?”玉安说:“我自然希望你像平常女孩子一样,可以被人呵护,不用逞强,永远快乐。”清灵抬起头微笑着直视沈玉安,眼神坦然。玉安随即低头轻轻吻住了清灵。天空中飞过一群咿咿呀呀乱叫的鸟儿,仿佛在为他们害羞一样。

清灵见过沈老爷和沈夫人后,便和玉安一起参加乡试去了。沈老爷和沈夫人见清灵生得肤若凝脂,面若桃花,加之她又是治疗儿子病症的秘药良方,自然对她百般满意,万分疼爱。只是马上临近秋试,所以他们商议决定将婚礼定于秋试回来再举行。

沈玉安的才学自不用说,只是往常压力过大,胆子过小,所以才有了先前那番事情,不过经历了这番之后,他倒是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对人对事落落大方,偶尔还在一旁对着石头乱摆阵势,清灵难免好奇问他:“上次就见你对着石头乱摆一通,我已还以为你是吓到了,你到底在做什么?”沈玉安颇为得意的说:“这就叫做布阵,你别小看了这几块石头,摆放得好,你恐怕都不是我的对手呢!”清灵惊讶道:“这就是阵法啊,一直听说过,没想到竟然这么普通。”玉安说:“我说过要保护你的,习武现在有些晚了,我想这个也是个不错的技巧,便认真学了起来。”

清灵皱眉道:“玉郎,难为你了。”玉安说:“傻丫头,你是我的妻,保护你是我的责任呀。”清灵暗想道:他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一定也要为他改变些什么才好。江湖儿女往往喜欢像“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那样的回报方式,于是清灵便安心学习起贤妻良母的各项事宜来了。

科考结束,二人回去便举办了婚礼,那天老神医夫妇特意从山上赶下来,青翠山的一众从良的土匪也前来贺喜,一言、之国、蔚山等沈老爷的学生和沈玉安的朋友都过来了,热闹喜庆自不必说。

转眼秋去、冬来,紧接着春天也来了,玉安即将迎来会试,一家人都跟着紧张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清灵在一旁为玉安研磨,想着他们一家人不觉笑了。玉安看着她问:“你又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清灵放下手中的墨锭,坐在玉安怀里笑着说:“我看到爹娘的样子,终于知道你为何会有那心病了。”玉安说:“若是没有那心病,我也遇不到你,你也遇不到我,所以我们该要感谢那心病才是。”清灵但笑不语。

会试结束后,玉安自信满满地回到了家里。经过了大半年的历练,他已经脱胎换骨了,所以清灵没有陪他去参加会试。沈老爷沈夫人自然对他进行了一番询问,得知他的答卷后,便开始每天烧香拜佛地祷告,祈祷他能够高中。清灵虽也陪着他们一起祷告,但却并不如他们那样积极。

玉安好奇地问:“夫人为何都不问我考试的情况?”清灵道:“你考得上考不上都是我的夫君呀,对我而言,重要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身份地位。”玉安点点头,但并不赞同:“但是我若考上不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吗,清儿不盼望?”清灵摇摇头说:“只要你在我身边,爹娘身体康健,师父师娘平安顺遂,这便是我的全部愿望。”玉安又点了点头。

玉安果然不负众望,一下便考中了状元,一言也高中探花。沈家上上下下个个欣喜不已,清灵却有些怅然若失,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突然有了一丝莫名的悲伤。

玉安的仕途可以说是步步高升,清灵的身份也随之越来越高,他们接触到的人物也和原来越来越不一样。戴着面具的居多,以手捧心的寥寥无几。清灵不喜欢和那些官太太来往,她们谈论的大部分话题都是丈夫的姨娘如何如何,并总是提醒她,以玉安的身份地位合该有些妾室的。

起初她知道玉安是不愿意纳妾的,可是近期她发现他的决心并不像最初那般坚定了。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和她说某某的小妾与正式相处得如何融洽了。

后来,沈夫人竟然都开始劝起她来了,说她嫁过来也有两年了,肚子却迟迟不见动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劝她应该趁早为玉安物色两房姨太太才是。清灵听后诧异地看着沈夫人,眼前的人还是一样的面容,但她却觉得自己仿佛并不认识她。之后的几天她看着玉安,看着沈老爷,看着沈夫人,一个个她曾以为最亲近的人,如今却让她觉得遥不可及。她知道玉安是打定了主意要纳妾了,便点头应允了。一家人见她松口,便又对她和颜悦色了起来,只是她的心再也温暖不起来了。

玉安成亲那天,她留书一封,然后穿着那件来时穿的红衣红裙,纵身一跃,从后院离开了,只是那身武艺搁置了两年,也像那迟钝了的刀剑一样,失去了本色。清灵到达青翠山时,老神医一眼就看出了她怀有身孕,清灵听后大惊,她想自己的这身医术关键时刻竟然也欺骗起自己来了。只是如今沈府她是不愿意再回去了,至于孩子的事情,她想她一个人也可以将其抚养成人,于是她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老神医夫妇,夫妇二人不禁潸然泪下,清灵说:“师父师娘不必挂心,玉安一家并没有亏待我半分,只是那样的感情,我始终无法接受,或许,只有山水才是我的归宿吧!孩子的事情,就不要告诉他们了。”夫妇二人点头应允,清灵又停留了几日才起身离开,其间,沈府并无人来。

玉安见到清灵留的书信,上面写得是卓文君曾写的《诀别诗》: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他看到后只觉得她是无理取闹,过些时日想明白了自然也就回来了,他料定了她是走不远的,就算她是天上的飞鸟,那双翅膀也早已折断了。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清灵依旧没有回来,沈老爷和沈夫人便催促着沈玉安去青翠山将清灵接回来,玉安也觉得可能她是需要一个台阶下,便应允了。只是他还没到山上,从山脚又碰到了那群劫匪,他们笑呵呵地对他行礼问好,又问他此去为何,玉安此时办事早已十分圆滑,便说要去山上接神医夫妇到京城小住几日,那劫匪便回道:“那老神医半月前早已搬离这里了,先生怎么不知?”沈玉安心下十分诧异,简单敷衍了一番便前往老神医住处,之间木屋早已人去楼空,桌上摆着一封完好的信,上面写道:

玉安贤侄:

不知你能否见到此信,但老朽想着还是应该留书一封,做个交代也是好的。清灵在数月前已然离开,她的决心已定,你不必寻找。

曾经我以为你会是一个好的归宿,所以极力促成你们,但是那天看到清灵悲痛的神情,我竟不知自己是对是错,不过好在还有一个孩子陪伴着她,当然我也不知这是好是坏。清灵是不愿让我告诉你的,只是我想你也未必能看到,姑且写在这里了,再者,过了这么久了,你知道也无法做什么了。清灵在这呆了三五日才离开,她想必已经绝望了吧,我也在这里等了你许久,那种期待一次次落空的心情实在不好受,所以我也不再等待,你若能来,这封信便是一个交代,你若不来,我也无需任何交代了。

玉安看完信,往日与清灵相处的点点滴滴便在脑海中不停地闪现出来。她是一个多么骄傲的女子,为了他,她搁置了满身的武艺,洗手作羹汤,也做起了她最厌烦的针线刺绣,侍奉父母更是兢兢业业,全心全意,可是到头来却为他人作了嫁衣裳。原来他一直被她的改变蒙骗了,他以为她退一步便可以退两步三步四步,于是他便步步紧逼,终于她不肯继续退步了,她悄悄地走到了他的身后,二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等他意识过来时,早已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玉安的脸上滑落两行清泪,低声说道:“清儿,对不起!”一行大雁在天空无声地飞过,它们也知道北方的寒冷要另找温暖的地方栖身,只是它们走了还会回来,可是清灵是不肯再回来的吧?他低声说:“清儿,回来吧,回来吧!”大雁的身影消失,不知他的祈盼能否被它们带到清灵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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