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代,情窦初开的年纪。那个时候的爱情,夹杂着懵懂无知,带着几分惊慌和造次。
杨一水大学毕业以后,在一家电视台做了三年的影视编导。
又是一年元旦,想来已经有七年之久没有见过陈茉了。
分别,说起来如此轻巧的两个字,这其中掩埋了多少波澜壮阔,任谁也不敢回过头去,说声“再来一次”。
她过得好么,夜深了,刚结束加班的杨一水点燃一支烟,靠在寒冬的公交站牌下。
第一次见到陈茉,是高二那年,她作为转校生被班主任领进教室。与班里的其他规规矩矩的女孩子不一样,长发随意而轻盈地搭在肩上,一双水灵的眼睛低垂,描着淡淡的眼线,浑身气息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杨一水承认从见到她那一刻起,心里就像被什么狠狠地敲了一下,在许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就是动情。
“装什么清高,哼。”班里有女生小声嘀咕,随即就有其他女生应和,目光却仍然忍不住追随她,好像要在她身上挖出点什么东西来。
“陈茉,”杨一水在心里默念一遍。
陈茉的座位在教室后面靠着窗,与杨一水一个东南一个西北,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沉默,安静,似乎班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偶尔抬起头看着窗外,若有所思,杨一水便歪着头看着她,同桌说杨一水被陈茉勾去了魂儿。
“去你的,胡说什么。”杨一水有点被看透心思的气急败坏。
陈茉的成绩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是不尽如人意。可是似乎她并不在意,不悲不喜的脸上鲜少有什么夸张的表情,安安静静,独来独往。
只有杨一水在暗暗地着急,再这样下去,她连普通二本的大门都进不了,更不可能...跟他这个优质生考入同一所大学了。
班里谁都知道,物理全区第一名的杨一水,以后是要去研究原子弹的。
杨一水用了两整个夜晚,把他平日里听课做的笔记工工整整地抄录了一份,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
想了想,在笔记本的末页认真写下了一行字:“好好学习,考大学。杨一水。”第二天,老师课上讲的什么,杨一水完全没有听进去。笔记本被他卷起来,紧紧攥着,手心里浸满了汗,坐在位子上连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像做错了什么,也像即将要做错什么。
从教室西北角到东南边陲的距离,仿佛那么长。
“她从未正眼看过我,或许,她根本就没注意过有我的存在吧。”杨一水心想,笑了笑,攥着笔记本的手又往里缩了缩。
放学后,杨一水借故逗留,趁着教室里没有人,慌乱地把笔记本塞进了陈茉的桌洞里,一溜烟地跑了。
日复一日,学习任务依旧繁重而枯燥。陈茉并没有因为笔记本而对杨一水表现出额外的热情,除了偶尔经过他的位子时,眼睛在他身上多待一秒,仍然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可是对于杨一水来说,那一秒,就足够让一份朦胧又冲动的爱意,猝不及防地悄悄滋生,说不明白。
陈茉转学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高三那年元旦假期结束后的第二天,杨一水正跟同学有说有笑的从水房打了热水回来。
笑容戛然而止。
他忙把目光投向那个偷看了无数次的位子,空空如也,
就像从未来过。
花开又落,梦来又去,被海水卷去的脚印,不是所有的存在,都会留下看得见的痕迹。
他的心,在那一瞬间又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跟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是结结实实的疼。
杨一水发了疯的跑出教室,他一路狂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追什么。慌乱地寻找,可是偌大的校园里,没有一点陈茉存在过的气息。他气喘吁吁地望着校门外的街道,定定地,看了很久。
他就像,被撕碎的草叶无力地倒在淤泥里,他迷惑于为什么陈茉一路带他走了那么远,却一次也没有解释过任何事情。
昏昏沉沉地回到教室,又看了一眼陈茉空荡荡的位子,心里的失落就像一轮天网盖下,像堵了块什么,又像缺了块什么。
桌子上仍然是堆积如山的试卷习题,班里每个同学仍然在埋头奋笔疾书,除了杨一水,所有的一切照旧。
好像过去的一年只是自己做过的一场梦,他苦笑。
机械地扯出卷子,一张粉色的纸翩然飘到地上。
楞了一下,捡了起来。
“杨一水,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我的成绩考不上什么好大学,所以我爸帮我联系了一所艺术院校,我要去学习影视编导专业。谢谢你的笔记本,我带走了。如果今生有缘再见,我再还给你。好好学习,考大学。陈茉。”
杨一水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转转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打湿了陈茉的名字。
本来以杨一水的成绩,考个985,211,并不是什么难事,家里本来希望他报个物理方面的专业,将来为国家研究原子弹。可是谁也没想到,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他不声不响地选了一所并不怎么出名的艺术院校,报了影视编导专业。
入学那天,杨一水甚至有那么一丝侥幸和期待,可在扫了一遍全专业同学的名字之后,他笑自己傻的有点可爱。全国有那么多所艺术院校,跟期待的人重逢的几率又有多大呢。
大三那年,他也曾尝试接受过一位女生,她的名字叫江美琳,人也长的甜美可爱。女孩很主动,可是杨一水也只是与她牵牵手而已,除此之外不再碰她一分。在夜里,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孩,不知道此刻又在哪呢。
应该过的很好吧,不知道她在大学里有没有碰到喜欢的男孩子呢。
杨一水还是鼓起勇气跟美琳摊牌了,他心里的坎,一时半会是迈不过去的。女孩哭红了眼睛,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任凭女孩捶打。
一支烟抽完,车来了。一阵冷风吹过来,杨一水冻的打了个哆嗦,裹了裹衣服,跨步上了公交车。
毕业十年,杨一水带着妻子参加了自己的高中同学聚会。妻子是同一个单位的外拍记者,比杨一水小五岁,温柔漂亮。
一桌子人都喝的乱七八糟,涕泪横流。十年的光阴,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刻上了不同的印记。看着杨一水身边的娇妻,同桌笑他从小就这么有异性缘。
他不解,难道自己跟美琳的事情连高中同学都知道了吗?
“是陈茉啊,你还记得那小姑娘吗,转学来的,在咱们班待了不到一年就走了。”同桌有点醉意。听到这个名字,杨一水心里又“咯噔”一下。没想到,除了自己,还有人记得她。
“那姑娘当年对你小子是一片痴情啊,可惜啦,哈哈,嫂子不要介意,我喝多了。”
同桌确实喝大了。可是杨一水却一下子清醒了,”是他喝多了说胡话,还是我喝多了听错了?陈茉对我一片痴情?”
“当年她转学走的时候,你不在教室,她在你座位上坐了很久,眼睛都哭肿了。”
“她好像给你写了张字条。”“她爸早年去世了,妈妈改嫁。家里只有生病的奶奶,那年奶奶也去世了。”
“说是料理完奶奶的后事就去广东找她妈妈,也不知道找到没有。”“她说她配不上你,不让我告诉你这些,让你好好考大学。”
“。。。。”
后面的话杨一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手一抖,酒杯差些要掉在地上。他逃也似的跑出房间,腿一阵发软,心一阵刺痛。
如织的车流,万家的灯火。
陈茉,陈茉。
他笑了,笑的眼里全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