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淼浅咖的肤色配上剪短的头发,常常被误认为男生。妈妈带着我们出门,总能听到邻居们“不是两个女孩吗?”的嘀咕。久而久之,恩淼的性格也浸上了男孩的疯和野,而恩淼自己却从未察觉。
大概是为了唤醒女孩爱美的天性,上中班那年,父母第一次带我们去商场采购衣服。五颜六色的裙子像节日里炸开在夜空的各色烟火,映彩了我的眼睛。我偷偷望向恩淼,那目光里亦是小小的震颤流动。我只一眼便看上挂在最高层的白裙子,膨起的纱幔雪白轻透,似古老浪漫的故事。店员笑吟吟将裙子取下,妈妈接过,下意识翻看价格,又下意识蹙了蹙眉头,最终还是将裙子递给了我。
穿上裙子的我被店员引到镜子前,镜子里是一个更美好的故事。爸妈讶异于昂贵衣物装扮下更清秀的“恩赐”,也在店员的夸赞下,将这份讶异转化成了自身强大基因的理所当然。我偷偷寻着恩淼,终在镜子边缘看到露着半张脸的恩淼,痴傻般的凝视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妈妈毫不犹豫地买下了裙子,全然忘记了令她蹙眉的价格和另一个黑瘦的女儿。
“恩淼,陪我去换衣服好不好?”在我的请求里,妈妈有些茫然地转向恩淼,似记起什么,嘴上牵扯起抱歉的笑。
“嗯。”恩淼低着头答应,躲着店员的目光,跟着我走进试衣间。
“恩淼,你也试试这条裙子好不好。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穿。”我将脱下的裙子递给恩淼,恩淼一愣,旋即浮上惊喜,小心翼翼地将瘦小的黑身子裹进雪白。穿好裙子的恩淼粉着脸,我却不忍心告诉她这不合适的裙子有多糟糕:过白的颜色衬出恩淼的黑与斑,两颊上雀跃的星星点点在灯光下暗淡成连片的小坑,落到脚踝又有些宽大的裙摆让恩淼走得吃力而滑稽。我拉住恩淼的手,摆出跟她一样的姿势,笑嘻嘻地说:“看我,看我,我就是你的镜子。”聪明如恩淼,并没有穿着裙子走出试衣间,而恩淼眼中的兴奋,也在脱下裙子的时候谢幕了。
那天的恩淼在爸妈因为花费超支的草草收尾里懂事地选了一套廉价却并不好看的紫色衣裤,她望向镜子的眼有些沮丧,却没有挑剔。我想表现出懂她的样子而发出夸张的笑,却看到了她眼里更甚的沮丧。那时的我开始认同长辈们嘴里的“怪恩淼”,也突然明白,他们并不在意恩淼的怪,因为他们还有我——一个引以为豪的“乖恩赐”。
长大后的我才明白,在恩淼越来越怪的性格里,藏着多少对关注和理解的渴望。我拥有的东西一再叠加,她拥有的却一再减少。镜像似的两个人,被拉开差距的感受,在我这里是对成长越来越浓的期待和对恩淼越来越浅的同情,在她那里,却是遭遇不公时的自我开导与长久隐忍。
我没有碎掉恩淼心里的冰川,我壮大了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