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上彼此嫌麻烦，眼神中关怀那么满，没说爱却早已认定一辈子的伴。
——黄小琥《伴》
妈妈今天早晨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打从坐在餐桌前开始，她的眼神就像相机一直在对焦，不知是看着稀饭冒出的白烟出了神，还是老姑从老房子门口市场带回的香菜梗。
她手里捏着个银丝卷，也没见吃了多少，面条儿状的丝儿撒在桌上专属她的那一角，过一会儿又放下拿起勺子，像喂婴儿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唑着面前的稀饭。
“妈，”我知道她又不知神游何方，“想什么呢？”
她的眼神忽而望向我，嘴半张半合：“我昨晚又梦见你爸和老房子了。”
她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遥远的看见家了却进不去。
老姑说老房子的坐钟又走不动了，怎么上弦也不管用。它也曾不知疲倦，停不下来的脚步追赶着人生；如今，它也老了。
而老房子似乎总在时光的洪波里屹立不倒。狭仄的房间里，因为有爱人的陪伴，快乐总被无限放大。后来多了一个小家伙，小小的床睡不下，老爹就铺张草席睡在地下。夏日的夜晚睡不安稳，他总爱白天翘班回家，从集市路过捎上妈妈最爱吃的香菜梗，鞋一脱就是一顿好眠。
如果座钟累了，时间就停了，该多好。
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总想孤身一人环游世界，或携三俩好友把酒言欢，日记本里、背包上、房间里都贴满黎明刘德华，少年不知愁滋味。
妈妈多么爱美，我的老爹又特别疼她，七八十年代他在水利厂上班的时候，每个月发下工资就带我妈逛劝业场，七八十一条的牛仔裤、将近五十一瓶的玉兰油，说买就买眼都不带眨。
他也曾跨越万水千山去寻她，妈妈有次负气出走去了上海，一晃三月都没回来。爸爸写的信寄到了那里，好言语劝她回去，三五次都没回音。后来妈妈说，我那是故意气他，谁知道那天我在厂子里干活他就突然出现了，吓我一跳嘞！
我看她颊边飞过的两抹红霞，也被这样的爱情深深震撼。
那些信她至今都留着，放在小小的木盒子里，带着个锁扣。后来似乎浸染了些水渍，信纸也随着时光变黄，好多字都看不清了，她每次拿出来念的时候比我儿时背课文背得都熟。我知道，那些字早被她刻在了心里。
老爹有个特别奇怪的脾气，陌生人、不熟的人，甚至是家里不怎么往来的亲戚，碰面时都是寡言少语。他在厂里上班时，跟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除了打招呼基本不说什么话。而他回到家就会和妈妈说个不停，说今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啊，总会讲笑话逗她开心，给她逗的啊，鱼尾纹都多了两条。
我真怀疑，我的出现是不是就像桃花源里闯进的不速之客？妈妈看着我，她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缓缓的说：“你的出现是上天赐给我们俩最好的礼物！你都不知道，我们的生命里有了你多么欣喜。”
那一方小小的天地，翠绿色的老式冰箱，翠绿色的墙围，黑白的老式电视机，就是家。
我牵着你的手，时间定格在此刻，就是一辈子。
“老顾，如果你能活着看看小不点都长这么大了，看看我们的老房子现在都要拆了，每次你在我的梦里都不说话，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回来，是不是还在生我当年的气？你看看家里的冰箱不再那么散热了，电视机什么颜色都有了，这么多年了，你去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