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选注」读后感

再读《宋诗选注》诗03王禹偁

王禹偁（954-1001）（待续）

王是《选注》里第一个被钱钟书差不多称为“严肃的”和“人民性”的诗人：“北宋初年的诗歌大多是轻佻浮华，缺乏人民性，王禹偁极力要挽回这种风气。”“严肃的”是西方文艺界提出的，比如“严肃音乐”。而“人民性”是我国的文艺理论工作者在文大哥以前就提出来的。虽然这两点都有自己的局限性，但是完全抛掉总不对。然而它们在40年里是基本抛弃了，“娱乐化”成为一切文艺创作的第一准则。然而钱老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不改他1957年以前写出来的观点，我们真要对他肃然起敬。

钱老注柳开诗时提到柳提倡文章学韩柳，这成为王禹偁和欧阳修的先声。钱老这里又提到王在诗上“提倡杜甫和白居易”。在学白方面，王成了苏轼和张耒的先驱；学杜，王注重杜的“推陈出新”一面，这和别人着重视老杜为“集大成”者也不同。我们从这里要看出钱老的鉴诗很看重开风气先，并且不求全面，但求一点突破如“创新”。这个鉴识法我们要学。

《对雪》（约宋太宗端拱一年（988）（待续）

人们对《宋诗选注》的普遍微词是选了不少“阶级死拽狗”诗；钱老也跟未回归时的香港人说有的入选诗是他不想选入的。钱和“人们”都闪烁其词，都不敢明说比如《对雪》是不是勉为其难地“左式”选入的。不过我抟扶摇想，既然阶级死拽狗是重要的社会生活之一，比风花雪月、青楼勾栏的生活重要，因此即使是旧中国里做个宋诗的一般选集，那也要选进一些这方面诗的。小说、新闻、通讯报道可以说得阶级死拽狗，诗集里就选不得？在旧中国里认为选不得阶级死拽狗诗的知识分子在新中国里就是要改造这种思想，就要把阶级死拽狗诗选进来。我觉得更重要的是文艺性的梯度，而钱老关心这个梯度，这是他的睿智所在。在《宋诗选注·序》里，钱老应用这个梯度，说了何以选入这首阶级死拽狗诗。

这首诗的第一意义节是从开篇到“相聚歌时瑞”，钱注“时瑞”指瑞雪，也就是冬雪，却没说为啥歌冬雪。

抟扶摇按：雪分冬雪和春雪，以立春为界，或者粗大地按正月初一或春节为界。北方多种麦；北方少雨水。冬雪融化滋润麦苗，以利于开春后茁壮成长。更重要的是据说冬雪冷，雪水冻死地里的害虫卵，开春孵不出幼虫来，这岂非加倍利于庄稼成长吗？毛主席有《七律·冬云》说：“雪压冬云白絮飞……高天滚滚寒流急……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但是春雪相反，据说雪水暖了，反而有利于虫卵孵化，因此农人是诅咒春雪的。

老王在这一节里讲自家的生活。生活挺不错的：1）在年老岁寒的日子里，皇帝赵光义恩准他免了5天一次的早朝，这就可以多睡几个小时。欧阳修、司马光的诗话里都说了官员们早朝有多辛苦。“五日免常参”是倒装句，顺序句是“免五日常参”，“常参”，常规的早朝制度。顺序句显然是散文，不是五言诗的节奏，因此倒装。但是一倒装就引发语义含混的问题。是免去老王连续5天的早朝呢？还是免去他某月第5里这一天的早朝？“呵呵，”钱老说，“都不是。”网上从70后起，多有一批不学无术的愚蛋说汉语语法不行，因为容易造成歧义，比如上面提到的诗句。其实这些愚蛋之所以是愚蠢的浑蛋，就在于他们不知道语法灵活而形式不死，这正表明汉语成熟得早，那就是在很多地方我们得了解了现实，包括历史，才能正确、准确地理解字词义。2）工作清闲了，所谓“三馆无公事”。“三馆”之一是国史馆，老王做这个馆里的右拾遗官，谏官。显然，皇帝要你“别妄言”，你就得慎谏，干脆不谏。这工作还能不清闲吗？于是3），生活悠闲，“读书夜卧迟，多成日高睡。”4）生活还是清贫的。如果我们相信老王说的差不离儿，那么他住的可不是豪宅，所谓“衡门”，横木为门，那就是没门，高于人头横一木杆，就是门的标志，以为界限。老王的家门固然不可能是象征性的，却由此表明简朴。“月俸虽无余，晨炊且相继。”这里说老王一家毕竟还小康。不但每日有早餐，“薪刍未缺供”（柴火是朝廷免费供应的？）“妻子不饥寒”，“酒肴亦能备”，时常还能请客以“奉亲老”、“均兄弟”。因此偶尔还能卡拉OK一番，所谓“相聚歌时瑞”。在这一意义节里，有的句子很有意境，比如“披衣出户看，飘飘满天地。”下大雪。这一联很中性，看不出写喜还是写忧，就是写行而景：开门出屋见下雪。然而这句在这首诗里却是写忧，写老王冷得半夜里睡不着，披衣出屋，大概想看看是不是已经过子午了？我读这句诗，中不由得想起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的参谋长，他也是推开门，看着大雪纷纷下，一段“朔风吹，林涛吼……”就唱起来，这既不是忧，也不是喜，而是有所思。因此我们可以从这里学到一则诗艺，那就是行而景，这颇有意境。

第二意义段先写老百姓为战斗着的宋兵忙运输。钱老注：“那时候宋跟契丹（自公元1066年起又改称辽）正打仗……北宋时抽民丁运输军粮的情况，李复《兵餽行》写得最详细，可以参看。”钱老引了李诗，档案文件诗的面貌大家可见一斑。我们可以信李诗准确，也就是“真”，却不感到“美”，请对比老王的描写。老李和老王写同样主题的诗句，老李好比画了人体解剖图，老王好比搞了古希腊雕刻。看病不能用维纳斯雕刻，非得人体解剖图，但是艺术鉴赏正需要反过来。为啥呢？我下次讲一种科学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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