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于“海洋与湿地”（OceanWetlands）：
https://mp.weixin.qq.com/s/GYc5hsjq8h_S4c_oZrYyBA
作者 | 沈一杭
据多家媒体报道，五一假期期间，山东日照一处海滨景区推出了一项名为“龙王献宝”的活动，有组织的大量挖野生蛤蜊、投给游客。事情的起因是，考虑到许多游客尤其是外地游客来到海边，期望能够亲身体验赶海捡拾海鲜的乐趣，但由于景区内天然蛤蜊大多藏在较深的泥沙中，一般人不容易发现和挖出。为了避免游客空手而归，影响游玩体验，景区决定由工作人员提前将蛤蜊撒在沙滩表面，供游客捡拾。
网友发布的视频的截图。图源：封面新闻、光明网
据景区工作人员介绍，这项活动每日投放约3000斤蛤蜊，这些蛤蜊并非外购，而是雇佣人员从附近滩涂中挖出的本地蛤蜊。活动的初衷是为了提升游客的体验感，让人们在赶海时更容易“有所收获”，同时也是在节日期间营造一种轻松、有趣的氛围。景区方面称：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为游客提供“情绪价值”，即便只是一次简单的捡蛤蜊，也能让游客感受到假期的乐趣。
上图来源：晨视频（截图）
不过，笔者对此，首先要说一句，不敢苟同！
因为，真正可持续的生态旅游，不应以透支生态为代价去创造“惊喜”，而应以敬畏自然为原则去营造“理解”。
首先必须明确的一点是，蛤蜊等贝类虽看似微小，但它们在滩涂生态系统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作为滤食性动物，蛤蜊有助于净化水质、调节沉积物结构，并为其他底栖生物和掠食者提供食物来源。人为将大量蛤蜊集中投放于游客密集区域，短期内虽然满足了游客的“参与感”和“收获感”，但实质上，却是破坏了这一生态链的自然平衡。
这种鸟儿，嘴巴为什么这么长？为了挖蛤蜊等食物，经过千百万年长期的演化、进化出来的。在EAAF上，分布着许多长嘴巴的鸻鹬类水鸟。比如，大杓鹬（Numenius madagascariensis）是一种典型的涉禽，是世界上嘴巴最长的鸻鹬类鸟类之一，其喙长可达20厘米以上，呈向下弯曲的弧形，这一形态特征与它的觅食方式和食物高度相关。它的长喙可以深入泥滩深层，挖掘那些其他鸟类难以够到的食物。典型食物包括蛤蜊、螺类等贝类（尤其是埋藏较深的）、多毛类（如沙蚕）、甲壳类（如小型蟹）等等。摄影：余炼（图文无关）
山东日照地处中国东部沿海，是黄海西岸的重要生态节点之一，同时正好位于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飞路线（East Asian–Australasian Flyway，简称EAAF）之上。这条迁飞路线贯穿北极苔原与澳大利亚之间，是全球最重要的鸟类迁徙通道之一，途经包括中国、韩国、日本、东南亚、澳大利亚等22个国家和地区。
滩涂是候鸟的“加油站”，蛤蜊是它们的“燃料”。东亚-澳大利西亚迁飞路线上的许多水鸟（如斑尾塍鹬、黑腹滨鹬、杓鹬、鹤类等）在迁徙途中，需要在黄海沿岸的滩涂中停歇、觅食和补充能量。这些鸟类的长距离迁徙，极度依赖潮间带的底栖生物，尤其是软体动物如蛤蜊、螺、沙蚕等。在这样的生态背景下，大量挖掘日照沿海的野生蛤蜊，不仅涉及对贝类资源的掠夺性开发，更可能对整个迁飞路线上的生物多样性造成系统性的影响。
常见的迁徙的水鸟。图片来源：©Александр Иванович Мацына，Northern Eurasian Shorebird Working Group
从物种分布的干扰来看，如果说真是像景区像媒体介绍的那样，属于“雇佣人员从附近滩涂中挖出的本地蛤蜊”，那么明显的——即便这些蛤蜊原本来自于该海滩附近的滩涂，其生态位在自然状态下是相对分散的。挖掘破坏底质结构，影响整个潮间带生态系统。集中采挖后再撒入浅滩或游客集中区域，改变了其原有的空间分布格局，容易打破底栖动物之间的种间平衡、破坏候鸟的食物来源，并可能引发微观生态位的竞争或局部过密引起的死亡率上升。
最让笔者担忧的是，这种活动还可能误导公众对自然生态的认知。赶海本是一种亲近自然、观察生态、学习生物多样性的过程，本质上应强调人与自然的互动与尊重，而非“保底收益式”的娱乐消费。人为撒放蛤蜊，固然能带来即时的所谓“情绪价值”（噱头？），但这种“造场景”、“造丰收”的做法，削弱了人们对自然复杂性的理解，甚至形成对生态“可控”、“可供给”的误判。这种错位的教育导向、违背了“负责任旅游”的原则，误导公众，弊大于利！
一些贝类的标本。©绿会融媒·“海洋与湿地”（OceanWetlands）
此外，频繁从滩涂采挖蛤蜊用于撒放，还会直接影响原生地的生态稳定性。滩涂是重要的生态屏障系统，不仅是底栖生物的栖息地，更是水鸟的觅食地带。过度扰动滩涂底质，不仅危及蛤蜊等软体动物的种群恢复，还可能引发滩涂沉积结构松散、水土流失加剧等次生生态问题。
生态系统服务，不可被娱乐逻辑取代；蛤蜊作为生态系统的一部分，其价值不止于“被游客捡起的那一刻”——它们通过过滤水体、富集沉积物、维持泥沙稳定性，为整个滩涂系统提供“生态系统服务”。这些服务是无形的，但其对沿海气候调节、防风固沙、生物栖息等功能意义重大。同样的资源、同样的情况，为什么不能更耐心一点，把它变成一个让游客（特别是儿童）了解自然、去抱着好奇和细心、去了解+发现自然的机会呢？
图源：网络报道
笔者尤为担心的一点是，这一“人为放贝”模式若获得短期市场回报，可能被更多景区模仿甚至放大推行。一旦这种做法常态化，将引发区域性生态资源的掠夺性开发，形成恶性竞争，推动整个行业从“资源共享”转向“资源透支”。生态旅游的初衷本是带动环境保护与公众教育的良性循环，而不是以破坏生态为代价进行“体验式堆量”。建议尽快停止这种做法。
生态文明建设的根基不在远方，而在每一次与自然互动的选择中。当然了，笔者并不否认，景区个别工作人员的初衷或许是善意，但，必须在生态底线之内进行创新。因为，真正有温度的情绪价值，来自于自然的原貌，而不是人为的堆叠、模拟；真正高质量的景区运营，应更多地借助解说员引导、生态观察项目、科普展览等方式激发游客的好奇与认知，而非通过“撒蛤蜊”这样的短期刺激行为，来破坏生态系统的稳定性。
所以，笔者斗胆建议，
（一）建议山东日照当地文旅部门，请尽快叫停这种做法。
（二）建议山东出台负责任旅游指南，倡导生态友好的旅游，并且传播一些良好的实践案例。
（注：本文为读者来稿，不代表海洋与湿地平台观点。欢迎留言、批评、友好的讨论。）
文 | 沈一杭
值班编辑 | 绿茵来稿日期 | 2025年5月2日
排版 | 绿叶
读者来稿·欢迎评论
欢迎投稿！
©摄影：王敏幹（John MK Wong） | 绿会融媒·“海洋与湿地”（OceanWetlands）
【海洋与湿地·小百科】“海洋与湿地”（OceanWetlands）微信公众平台创立于2022年12月8日，作为“绿会融媒”（CBCGDF Media）旗下的公益与科普传播平台之一，致力于推动生物多样性主流化，聚焦海洋与湿地生态系统保护，提供前沿资讯、支持学术研讨，并推动中国专家参与全球环境治理与科技治理，服务于科研人员、环保从业者、科研人员、政策制定者及广大公众。平台长期跟进各大环境公约、政府间机构、国际组织的最新动态以及全球重大环境议题（如《湿地公约》、《生物多样性公约》、《保护野生动物迁徙物种公约》、BBNJ、深海采矿等）；内容涵盖国际公约和国际组织动态、全球海洋与湿地科学最新研究、国际环境政策解读、科考成果及保护实践，旨在提升公众生态意识并促进跨国合作。平台坚持发布具有创新性、时效性的原创内容，通过服务读者，提供资讯、搭建平台，助力中国专家深度参与全球科技与环境治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