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张郎是张郎——读《倚天》论张无忌的性格与选择

从普遍的评价来看,《倚天屠龙记》这部小说,是金庸武侠创作中由“道家之侠”向“佛家之侠”转型的一部作品,这种转变也很恰当地体现在书中主角张无忌的身上——不仅仅体现在,世俗上,张无忌的父亲是道家武当七侠之一,而母亲则是明教(即摩尼教)的教徒,他自己更是成为了明教的教主,而明教在中土的传播过程中已经广受佛教的影响;更重要的体现则是在张无忌的性格上——兼具了道家的清静无为和佛家的良善悲悯。可以说,正是这种性格决定了张无忌人生中的一系列重要选择。

(2003版倚天屠龙记剧照)

张无忌为何不为父母报仇?

有人说,或许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没资格说自己善良,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不具备足以作恶的条件和能力。但对张无忌来说,他比任何人都有理由,也更有能力去作恶。

他在十岁的时候,便眼睁睁地目睹父母被武林群雄给逼死,母亲临死前更是教他牢牢记住当场每一个人的样子,有朝一日为父母报仇,“一个都不要放过”。而父母双亡未久,他便身受阴毒的玄冥神掌,流落江湖,一边承受身体上的痛苦折磨,一边躲避数不尽的歹人的欺侮与戕害。

而偏偏是这样一个饱受命运打击的少年,却屡逢奇遇,竟习得了绝世武功,成为了当世武林的第一高手——就武力值来说,纵观金书,张无忌即便不是最高,恐怕也是最高者之一;若论在特定的时间段内对其他所有人保持的压倒性优势的程度,恐怕再找不出能出其右者了。

更何况年纪轻轻的他,已经是明教教主,是当时最大的反政府革命军的最高领袖,是金书所有主角当中,最有可能履九五之尊,染指最高权力的人了。

换作是任何一个人,如果拥有这样的条件,岂能不杀他一个血流成河,搅他一个地覆天翻!你瞧谢逊,为了报仇,不惜血洗整个江湖;你瞧杨过,单是听到几句流言,便险些下手杀害待自己如亲儿子般的郭伯伯。

但张无忌给出了自己的选择,他选择放弃。

张无忌从小在孤岛上长大,与父母和义父相依为命,父慈母爱,义父虽然严厉,但对他确是呵护有佳。这样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无疑是非常幸福的。这让张无忌幼小的心里埋下了善良温暖的世界观和柔和谦冲的性格底色。虽然日后逢遭惨剧,但这种性格即便在外在表达上会出现一定程度的变化(比如在老版当中,少年张无忌还是有很大戾气的),其核心和内里,依然是很难改变的。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这就是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基本上会伴随终生。

带着这样的性格底色,张无忌在行走江湖的过程中,在自己逐步长大成熟的历程里,一遍遍地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复仇?复仇真的有用么?

他自小便知道义父因为要复仇,在武林里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而那些被义父杀害的人的父母、兄弟、同门们,也正千方百计寻访义父的下落,以兹复仇,也正是这冤冤相报,累得他父母双双殒命,他自己算得幸运,从这修罗场里捡回一条命来。复仇在他看来,只意味着更多的仇杀和死亡。这是非要经历生死并看淡生死才能够拥有的了悟。

他目睹了无数如杜百当夫妇这般“原非歹人,只是心伤爱子惨死,才处心积虑要杀义父报仇”,甚至不惜与义父同归于尽的江湖中人。这些都让他困惑,让他对有仇必报的天经地义,深深地提出质疑。

张无忌为何放弃了最高权力?

权力,在张无忌的世界里,一直是紧紧地与复仇捆绑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带来杀戮与死亡的邪恶东西。

在《倚天》当中有一条贯穿全文的明线,那就是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和屠龙刀的归属。谢逊的下落代表着复仇,而屠龙刀的归属则代表了权力的争夺。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大家就都想当老大。为了得到屠龙刀继而号令天下,貌美如花的初恋女友可以布下弥天骗局来哄骗他;堂堂一派掌门可以出尔反尔来强迫他;就连正派当中的泰山北斗少林寺,也耍起了心机伎俩。且不说屠龙刀的下落和义父的安危息息相关,就单单是亲身经历的为了争夺屠龙刀而上演的阴谋阳谋,尔虞我诈,便足够让张无忌厌恶的了。

张无忌的心灵角色,与其说是一个大侠,倒不如说是一个医生。或许真的是蝴蝶谷治病学医的经历赋予了他医者仁心,张无忌的行侠准则从来都不是杀人,而是救人。在所有人都为倚天屠龙而厮杀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张无忌几乎是唯一可以与之抗衡的希望——他要医治的,是这世道人心。

张无忌为何选择了赵敏?

赵敏和周芷若,代表了两种截然相反的爱情观。

赵敏为了心爱的人,是可以付出一切的。赵敏与张无忌初识不久,张无忌便带人救了万安寺中的武林群雄,毁掉了赵敏辛辛苦苦的工作业绩。可赵敏对此一笑置之,丝毫没放在心上;在灵蛇岛上,面对咄咄逼人的流云三使,为了保护张无忌,赵敏竟没半点犹豫,冲上去使出了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拼命三招”;而在面对父兄的阻挠时,更是不惜与父兄决裂,也要追求自己的爱情。

赵敏的爱是炙烈的,是无私的,甚至是不计后果的,管他有多少世俗偏见,艰难阻碍,总之“我偏要勉强”。

而周芷若的爱情则是我们时常见到的另一种悲剧爱情的范本典型:出于某种深刻的不自信或不信任,从一开始便不坚信自己配得上自己想要的爱情,于是不断试探,不断作死,不断让对方发誓对自己坚贞不渝。当对方终于受不了跑路的时候,她一直以来的担心也终于得到了印证:看吧,就知道你对我不是真心,天下男儿皆薄幸。

爱情真的不是你即开即用的凤梨罐头,而是你亲手浇灌培育,一点点生长出来的。种瓜得瓜,种豆就得豆。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赵敏虽然精明狡狯,却心地善良,有政治头脑却无政治理想;周芷若则恰恰相反,看似温婉柔弱,实则心狠手辣(灵蛇岛夺刀剑,杀殷离),有政治头脑也有政治理想。

周芷若不断地想“得到”,得到刀剑中的秘密,成为教主夫人,甚至有朝一日成为皇后;而赵敏却一直在“放下”,什么王侯贵族,什么锦衣玉食,什么权力地位,她全都不要了,她只要自己追求的爱情而已。

赵敏与张无忌具有相同的生命底色,那便是都在不断地“放下”。再加上出众的颜值与高超的时进时退,九浅一深(划掉)的撩汉大法,怎能不让爱画眉的张教主乖乖就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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