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老家是一个曾经的革命根据地,即所谓的红土地,但是历史并没有遗留下太多关于革命的痕迹,只有一处“方饭亭”在荒凉处独自悲凉。
小城镇的生活是闲暇而无趣的,马路边上的人行道是一副光秃秃的瘆人光景,一眼望去愣是没找到一点可以用来歇脚的树荫,工程队为了扩大路面,把两边的树都剃了个精光,两年后的今天仍然没有再植上。三轮车像脱缰的野马般乱窜,老旧的发动机发出突突突的声响,逆行和闯红灯在这些老司机眼里是家常便饭。每次过马路都提心吊胆,生怕有个万一。要说老家的好,还是有的,那便是头顶这片万里无云的蓝天了。
02
炎热的夏天,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我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上的广告节目,正发呆,一个电话打破了这个午后的宁静。
“啊!怎么。。。还是走了啊,嗯好好,我这就过去。”老妈对着电话喃喃道。
我问:“妈,怎么啦?”
妈说:“哎,你曾外公今天早上去世了”
听到这个陌生亲戚的死讯,心里并没有什么起伏。虽然平日没什么接触,但我还是对他颇有印象的。每年春节年初一我妈都会带着我和我哥几个一起过去拜年,辈分和地位之高,连我这个对“亲戚”血缘关系不怎么在乎的人都有所了解。听说曾外公他是自己白手起家,年轻时独自去香港闯荡,正好赶上了好时机,创立了自己的公司,从此走上了发财致富的道路,家族开始在香港开枝散叶,这近10年才回到老家养老,已经是百岁高龄的老人了,家族里的人都对他十分尊敬。
听到这里,我就知道这段日子又有事情忙了。家乡有个习俗,即某家发生丧事,必须召集家族里的所有人悼念死者,摆酒,祭拜,奔丧,还有最让我无法理解的--马路上游街,以步行的方式送死者上山下葬。看着外面被太阳晒得快冒烟的地面,我心想,可千万别有我什么事吧。
03
出殡的前几天,按照惯例都要请一些吹喇叭的能手在祠堂外面大张旗鼓,一来可以“给死者引路”,二来让附近的人都知道这家办丧事了,车马勿进近。而祠堂的里面边,会场里摆着数十张圆餐桌,两三个师傅正在火热的灶台边挥舞着手里的锅铲,手法甚是熟练,心想应该是从外边请来的厨师。大厅里很多面生的“亲戚”,都在这天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会场,都在为晚餐做准备。
我妈这边没忙完,赶紧把我拉到一边,在我耳边小声地说,待会某某人来你要认得,要懂得叫人,辈分要分清,别让人说我们家没教养。其实这些所谓的亲戚一年也见不着几回,没事不来往,有事更不来往,说是家族,其实感情有多淡,那是心照不宣的。
死者的大儿子继承了父业,这些年来也算经营得风生水起。在饭点差不多到的时候大儿子出现在会场,一身西装革领,金表金链,很是气派。平时不怎么说话的李二爷一改平时不说话的风格,步下生风,几个大步走到大儿子面前,一脸谄媚地说:
“XXX,您忙到这个时候真是辛苦了,来,坐下喝杯茶吧。”
说完便把准备好的茶杯双手递上,坐在他边上。发黄的脸上挤出干瘪瘪的笑容,干柴般的手伸进口袋,把兜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拍了拍灰尘,拿到大儿子面前,说:
“这是这几天采购物资的清单和发票,您过目过目。”
04
出殡那天,正值酷夏,正午12点。一行人,素衣黑带,裹着头巾,手臂上别着臂巾,以与死者的亲近关系又分成了各种颜色。整个队伍成纵列,前方是摩托车,车后插着紫色的丧旗,用于在前方开路;中间是搬运棺椁的队伍,一般由非本家族的外聘人员抬运;在后面的是随行的家族成员。场面甚是混乱,前方有摇铃的,喊话的,后方有哭的,有叫的,大人小孩都有。我躲在最后边的人群里,不得不参加这近乎无厘头的悼念。
我向我哥埋怨:“我实在是想破头脑都想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意义?人走了就走了,这样张扬有什么意思?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
我哥说:“你不懂,换做我我也会这么做,做得更大。”
听到这里我不再多说,低着头,心底里不由得有些害怕,心想这行人里究竟有多少人也是这种想法,长久以来住在这个地方的人,是不是从心底里认同这种做法?而我,是异类?我一直以来相信的是非善恶难道只是我的妄想?难道决定一件事的褒贬的从来都不是事情本身,而是社会大多数人的看法?
念此,心寒。
那天到底走了多久,我是忘了,只记得太阳高挂,但天却始终昏暗。
05
自那以后,我便很少回家,在外面的大熔炉里扎挣,也不愿意在老家的腐败里舒服着。
不愿意对我的信念产生动摇,不愿意在芸芸中被同化,大概,就是我一个人在外漂泊的原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