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把刀，一把很久未出鞘的刀，我所生存之长久，甚至都快要让我忘记，很久之前那些腥风血雨中走来的日子。
从大正四年主人去世之后，我就一直独守在墓边，很孤独，所以就开始从我身上每一分鲜血的味道中，追忆着我主人的一生。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这么做，然而除此以外，我并没有其他的方式再去消遣这永无休止的时光。

我的主人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如果不是必须的话，往往你说十句他都不会应上一句，又因为长的很美，年轻的时候，偶尔还会被当成女子调戏。
啊，对，你没有听错，是“美”，无论是先前的长发和服，还是后来的短发洋装，他的身上都有一种独特的美，潜藏在沉默的性格底下，并不轻易能够发现地，无形中为他的形象都抹上了一笔浅淡的亮色。
当然，前提是，如果他不将我从鞘中拔出，然后呼啸过冷风，让我在空中猎猎作响地话。

按照土方副长的话来说，我的主人是个刀痴，关于这一点，在最初的二十几年我是十分赞同的。主人生前所在的新选组中有一个名叫冲田总司的人，被誉为新选组的天才剑客，他是主人最常见的对手，而两个人每每一打起来，我和那把名叫加贺清光的刀便会一同叹息“又来了”，然后在无奈中各为其主。
然而，大约是在那个人死去以后，我的主人仿佛就渐渐淡了心性，除了出任务以外，再没有轻易使用我。这种近乎执拗的坚持让我很是不解，却也无可奈何，直到那一天他带着我，像是最后告别一样地去了一处墓地，我被他插.入土地，骤然感觉到了一阵奇特的共鸣。
是加贺清光！
久逢故友的欣喜膨胀开来，主人的字字落定，却是敲在了我，那个被人类称为心脏的地方。
“总司，这一次，我是要同会津共进退了。我也知道要守住会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但是……大概那样的话，我也算守住了，当初我们关于新选组的约定吧？”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从那一场战争中过来的，因为主人像是疯了一样地拼杀，完全不顾忌自身是不是会受伤，还有没有能力再战，我只能尽力为他斩杀每一个对手，力图为他留存最后一份生的希望。
那一刻，主人的身体里燃烧的，是一种不曾有过的悲喜交加。

幸好，主人最终还是活了下来，这是我所欣慰的地方。然而，从他的眼眸中我却能够感觉到，后来的日子，他其实过的并不开心。
甚至是，他二十余年来的心无旁骛，也渐渐糅杂了一点寂寞与彷徨。

主人没有再去追随副长的脚步，正如他所说的，只要高举“诚”字大旗，无论如何，他都与新选组同在。
他只是在听闻副长战死的日子愣愣地在月光下站了半宿，然后在晨曦微露的时候携了酒，启程去往那处墓地，一身旧日的洋装，想了想，也顺手带上了我。

“总司，这一回，是连副长也走了。”
“尽管你当初日日与他做对，但是，我知道，在心底深处，你未尝对他没有一点敬仰。”
“我也知道我们最初走的那条路就是死胡同，是逆流而上，是天理难容。但是……为了信念，我们竟然一个个就都那么傻地、不顾一切地、拼搏着走过来了。”
“最初的那些日子，美好得像个梦。可是总司……就算那是个梦，时至如今，可能的话我也想再好好地做一次啊……”

有些微醉的主人断断续续地说着，难得有的笑容攀上唇角，眼睛里某些闪烁的东西却滚落了下来，一分分地灼伤面颊。

自此，主人将我供于房内，并没有忽视我，却再也没有将我出鞘。
一种纪念性的舍弃，他舍弃了我，就好像能够将那些旧时的记忆都一并舍弃……舍弃了旧时的记忆，就好像心不用再那么痛了一样。

呐，主人是不是觉得，这样会比较好受一点？真是傻，连我都知道，记忆这种东西，越想抛下，就越是铭心刻骨。

可是，却再也没有人能够劝他了，连夫人都做不到，因为那个唯一能够劝动他的人，已经在很早之前，就长久掩埋在了黄土下。
我听说人类有一句话叫做“除非黄土白骨，我守你百岁无忧”。然而到了主人这里，却是“即便黄土白骨，仍守你百岁无忧”。

我还听说过一句话叫做“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悬挂在半空中，交相映和的一黑一黄两件洋服，没来由地觉得这句话若是改作“人不如故，衣亦不如故”，或许会更适合主人的感情一点。

那一日加贺清光在听我抱怨的时候问我，你的主人不是以信仰为毕生全部吗？为什么还会弃你于不用呢？当时我没能够回答，但是我想如今，我有了答案。
因为，那个叫做冲田总司的天才剑客，无形中，已经成为了一种根植在主人内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抹去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