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只蝴蝶】
晨跑时的风景呢,拿眼前最靠近的一样东西来作比,那么第一天算是橱窗里的新衣,第二天是现穿的素衣,第三天……第三天的话啊,就只好是压箱底的旧衣了。所有花草树木的成色纹理乃至茎叶,事无巨细都能了如指掌的话,也就河山懒故了。
是在这样的一种时节,我遇到了那第一只青凤蝶。
作为一个长久缺乏锻炼,刚开始跑步的人来说,在行进过程中是不能轻易停下的,因为那时要想正常走路好比太空漫步,真可谓飘然物外了。因此最开始远远地瞥见那只青玄相间的小生命的时候,我的本能反应是径直跑过去。
大约向前跑了20米之后,薄弱的意识稍微有些清明。恍惚着,蝴蝶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猛地意识到,她病了。
在蝴蝶跟前停留的那不足一分钟时间里,我甚至始终连站都没站稳:她的翅膀上有轻微的伤痕,我靠她这么近都没飞的话,大概是有一阵子飞不了了。现在已是返程,离家没有多远,我虽然浑身湿透,连手也不甚干爽,但把她带到家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又一次选择抬脚从她身边走过——
弟弟说,蝴蝶趴在地上其实是为了补充盐分——这可能也是蝴蝶喜欢停在香妃身上的原因——也许我的身体闻起来盐分充足,她只是不害怕我,歇一会儿想飞也能飞的。
这一次往前跑了10米,我还是回了头,我甚至都捏住了她的翅膀——我到底没有狠下心。
把她留在这条路上,她或许会被吃掉,或许会被人踩死,又或许只是就这么死去,但至少这些都是自由的死亡。
把她带回家,我只能把她关进笼子里,我或许能替她治好伤,或许不能,那么她就要死在笼中,若是侥幸活下来,母上大人大概会提出留下她做标本——她是一只多么漂亮的青凤蝶啊!
颜色是那么的纯正不含一丝杂质,实在是法兰绒似的玄色外衣上围了水蓝宝石般晶亮的披肩。静如处子,惹人爱怜。
母上大人听了果然很觉可惜。我松了一口气。
既然怎么算都是因我而死的话,我不能让她屈辱地死去,我希望她直到死前最后一刻都是自由的,所以我宁愿忍心弃她不顾——但愿我是对的。
【第二只蝴蝶】
这样巧,今天早晨正在读《蝴蝶梦》,流连于阴森凄凉的曼德利庄园的时候,母上大人突然固执地一定要我出去。
那一刹,我呆了一呆,窗台上停留着的,赫然是我那天在路边为之三进两退的蝴蝶!
但这只是下意识,很快我明白过来,她们只是长得一样而已。这只蝴蝶非常健康,我轻手轻脚地托着她看了半天,也没明白她到底为什么愣是停在这里不走了,又何以陌生气息靠近的时候竟然不逃——这一回我的身上可是干爽得很。
我正发着愣的档口,母上大人笑着说:她看起来跟你那天说的很像吧,也实在漂亮,我想你一定会喜欢,把她留下来吧,做成标本回头裱起来。
这是什么话!
我想了想,决定用一个折中的法子:要不我给她拍张照,她要是能飞,就还让她走吧。
母上大人忍不住嗔怪,她具体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我连相机都没按得下去快门。吾非蝶,不知蝶之痛,她或许只是太热了,在此处作短暂停留呢?我希望她活下去。
见我如此坚持,母上大人也就妥协了。我以为这就是结局。
午睡间隙,迷迷糊糊听母上大人说那只蝴蝶还是没活下来,所以她来我房间找只玻璃罐——我知道她是觉得这么美的蝴蝶好歹要一样配得上她的容器,她只是想要使美丽永恒,她并没有罪;况且那只蝴蝶已经死了,她并没有杀生,她只是为着我喜欢美丽的蝴蝶,她并没有罪。
死了,也就没知觉了吧,可我的心还是止不住的一痛。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母上大人要我将她从罐里取出来,我不知道她怎么看,可我觉得蝶儿已然褪了色——简直象几千年前的碎纸片。我捏着她的翅膀,轻轻一碰,于是碎纸片碎得更彻底。明明空调开着,不知道谁开了我的窗,稀碎的残尸被风卷走了。母上大人很是惋惜。
我如释重负地醒来:单就恋尸而言,人的尸体和蝴蝶的尸体,究竟有何不同么?——可这话我不忍心说给母上大人听——或许有,蝶儿不会有那么大的味道。
我不愿也不想问,她现在被安置在哪里,我只求我看不见。
【飞过岁月的蝴蝶】
因着生长环境的缘故,我从小到大见过的蝴蝶并不多,称得上美丽的则少之又少。
我天生着副一碰见美就移不开的眼,而在幼年小小的认知里,蝴蝶是最美的生物。十岁那年,我曾经追着一只水蓝色的小蝴蝶——那时看着就很小,现在想来更是了——跑了一条街,到底还是没能追得上,心里又难过又惆怅。
其实啊,我也并不是多想捉住她——在我那时的认知里,蝴蝶的美意味着脆弱,便是多捏一会儿都会死的——我只是想着,能够静静地多看她一会儿,能够跟她说一声,“嘿!你真美!”就好了啊。
我再也没见过那样成色的蝴蝶。
相比之下,蜻蜓就见得多了,红蜻蜓也不稀奇。有时我不明白,究竟是稀奇才成美,还是因为造物的苛刻,美总是稀奇呢?我并没觉得红蜻蜓的美。幼时去小姨家玩,每到傍晚他们家那棵橘子树边总是常常围着蜻蜓的,和表妹两人捉着玩儿,研究它的羽翼、身体,觉得它可能受不了了,再把它放走。
我总是很怕那样的小生命因我而死。
十一岁的时候,和堂妹两人在奶奶家养了两只小兔子,起了名字叫灰熊和白熊——这是至今也想不明白的趣味。灰熊几天后被我们两人抱着出去遛弯的时候给狗咬死了,无缘无故的;剩了白熊茕茕孑立,到底没能熬过那个冬天。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哭,只仿佛记得妹妹红着眼扯着我的袖子说,要把白熊也埋在灰熊在的那个花坛,这样他们才不孤单。
为了不孤单!
很小的时候,是不懂孤单不孤单的,只是没什么朋友,便寄期望于猫猫狗狗,为了能有个玩伴。
然而自有记忆起,母上大人对于养宠物的态度总是非常坚决,因为我身体不好。我很是不忿,明明她以前连鸭子螃蟹都当宠物养过;此外,对于一个其他东西只要想要张嘴就能要到的年幼的孩子而言,单单这个志愿达不成,是极其残忍的。但是白熊死了以后,我病了一场,那之后心便冷了,再也没提过养猫养狗。
人渐渐长大,很多年幼时天崩地裂般的伤痕,也会渐渐愈合,也会想能够跨越。
听说乌龟是很好养的,索性山高皇帝远,元宵节和舍友去夫子庙看花灯的时候,大着胆子买了一只,横竖还有舍友在。闺蜜提议叫“火火”,因为这名字听着就很好养,我明白她的体贴,于是力排众议,就定了叫火火。
火火死在那年初夏。死在我开始给他喂生肉前,死得突如其来。
往后我开始云养猫云养狗了,每天盯着微博推特看那些萌宠博主们发的图片视频,也多少得了些安慰。虽然看得见摸不着,但至少它们也不会在我眼前死。
我很怕寂寞呢啊。
今年春天,学校青协办了免费植物认领活动,我们是事后才听到消息,去得晚,那帮学弟都嚷嚷说,如果我们不领走他们就要再搬回后山了,大有“大爷大奶奶行行好”的意味在,于是乎,我们几个做学姐的当仁不让,每人领了两三盆回去。
我想多肉而已,生命力那么强的植物……
舍友非常大方的赐了我一个称号:creature-killer。我的内心很是凄凉,同样是一起搬回来的,她的越长越高,我的越长越稀疏——水没有多浇,也没有少浇;太阳没有多晒,也没有少晒。可是我的死了,她的还活得好好的。她曾经调侃说,我是但凡看一眼那些生命都要受不住的,视线穿透力太强。我本来还很“气恼”。
四周后,美奈子死了。饱满的叶片枯瘦而透明,像是在流脓的怪物。我不愿再见证另一次死亡,另一番丑陋,终于将无情移交给了舍友,愿它节节高。
像每一个有着强烈的少女心喜欢小动物的姑娘一样,我始终渴望着有一天也能有一只属于我的小猫和小狗。但是,带他回家,究竟是不是对他的不公呢?——我现在看着小奶猫小奶狗,便是连摸都不敢摸的。——我能带给他的,究竟又是什么呢?
我竟是不知道了。
我只知道,我是真的很想,很想,养一只可蒙犬
和一只橘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