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我又开始烦燥不安起来。压抑的生活,压抑的人性。急切寻找情绪渲泄的突破口,却又惧怕这突破口的突现。就这样,在时代环境造就的心的牢笼里囚禁自己。牢牢地,深深地。这钢铁铸就的结实的枷锁啊,何日才能脱离我孱弱不堪的身心?就算四肢再怎样的健壮发达,也是难以挣脱这桎梏的罢!
屋外,在这夜色浓厚的时刻,却突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击打在什么物体上啪啪作响,尤如拍打在我的心里,疼痛而难受。怎么了?怎么了?又怎么了?我愤愤的问自己。几十年春夏秋冬的轮回磨砺,还不足以令自己强大么?
我亲爱的蚕儿啊!你告诉我,这作茧自缚的过程就是如此这般的么?是谁说,当夜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曙光就要出现了。那么,当痛到极限的时候,是否就预示着刺痛很快就会消散了呢?我用手撑住大脑,不能思考,无法思考。汗岑岑地,自上往下滑落至唇边,涩涩的、咸咸的,这是汗么?没有感觉,无法感觉。
今夜的音乐怎么突然变了调?象那些扯直了的破喉咙,听着让人吊着嗓子揪着心的不可容忍。我喝了口水润润干涩的喉,开始有意识的思考。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呀,是自己病了?脑壳受了外部钝物的刺激?都不是啊!这究竟是怎么了?
一时情绪泛滥而已。自控,自控!谁在说话?我茫然四顾,没有旁人,只是自己趴在床上,还放着歌曲嘛!哦!明白了,是另一个自己存在于看不见的地方瞪着我,用“情商与影响力”里面的句子喃喃自语。
思想终于回来了,原来刚才是在不自觉中又进入了多种年龄、两个自我相重叠的状态。试想,如果没有这种重叠,生命也许就会失去弹性,更加容易风干和脆折。但是,不同的年龄、不同的自我又经常会在心头打架,把自己弄得相当苦恼。
回来罢!脚踏实地着想!
思绪至此,无来由的想起了冰心与好友宛因的问答词。
树影儿覆在墙儿上,又是凉风如洗,月明如水。
她看着我,“为何望天无语,莫非是起了烦闷,生了感慨?”
我说:“我想什么是生命!人生一世,只是生老病死,便不生老病死,又怎样?浑浑噩噩,是无味的了,便流芳百世又怎样?百年之后,谁知道你?千年之后,又谁知道你?人类灭绝了,又谁知道你?便如你我月下共语,也只是电光般,瞥过无限的太空,这一会儿,已成了过去渺茫的事迹。”
她说:“这不对呵,你只管赞美自然,讴歌着孩子,鼓吹着宇宙之爱,称世界是绵绵无尽。你自己岂不曾说过世界上有的是快乐光明?”
我说:“这只是闭着眼儿想着,低着头儿写着,自己证实,自己怀疑,开了眼儿,抬起头儿,幻象便走了!乐园在哪里?天国又在哪里?依旧是社会污浊,人生烦闷!自然只永远是无意识的,不必说了。小孩子似乎很完满,只为他无知无识。然而他便永远是无知无识?便永久是无知无识,人生又岂能满足?世俗无可说,因此我便逞玄想,撇下人生,来赞美自然,讴歌孩子。一般是自欺、自慰,世界上哪里是快乐光明?我曾寻遍了天下,便有也只是相对的暂时的,世界上哪里是快乐光明?”
她说:“希望便是快乐,创造便是快乐。逞玄想,撇下人生,难道便可使社会不污浊,人生不烦闷?”
我说:“希望做不到,又该怎样?创造失败了,又该怎样?古往今来,创造的人又有多少?到如今他们又怎样?你只是恒河沙数中的一粒,要做也何从做起,要比也如何比得起?即或能登峰造极,也不过和他们一样。不希望还好,不想创造还好,倒不如愚夫庸妇,一生一世,永远是无烦恼!”
她微笑说:“你的感情起落无恒,你的思想没有系统。你没有你的人生哲学,没有你的世界观。只是凭着思潮奔放,随着思潮说话。创造是烦恼,不创造只烦闷,又如何?希望是烦恼,不希望只烦闷,又如何?”
我说:“是呵!我已经入世了。不希望也须希望,不前进也须前进。车儿已经上了轨道了,走是走,但不时的瞻望前途,只一片的无聊乏味!这轨道通到虚无飘渺里,走是走,俊彩星驰的走,但不时的觉着,走了一场,在这广漠的宇宙里,也只是无谓!”
她只微笑着,月光射着她清扬的眉宇,她从此便不言语。
“世界上的力量,永远没有枉费:你的一举手,这热力便催开了一朵花;你的一转身,也使万物颤动;你是大调和的生命里的一部分,你带着你独有的使命;你是站在智慧的门槛上,请更进一步!看呵,生命只在社会污浊,人生烦闷里。宇宙又何曾无情?人类是几时灭绝?不要看低了愚夫庸妇,他们是了解生命的真意义,知道人生的真价值。他们不曾感慨,不曾烦闷,只勤勤恳恳的为世人造福。回来罢!脚踏实地着想!”
回来罢!脚踏实地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