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这个世界，为了看看太阳和蓝色的地平线。--北岛
赤身裸体来到这个人间，一丝不挂离开这个世界。这句话放在乡俗盛行的家乡，总会有一丝不妥。好比一个城里人嚼着装满了料的汉堡和一个泡着方便面嗦罗辣条的少年，很难判断出谁嘴里的东西更好吃一点。
去年清明，我随父亲去祖坟看望了爷爷，说是祖坟，但地理位置偏僻，人烟稀少，属于鸟不拉屎的地段。坟头荒草杂生，去年的供品透过坟头灶台隐约可见，春风吹动着黄土，整个天空一片灰蒙蒙的景象。一阵阵呜呜地啜泣声从风中传出，像极了少年时躲在爷爷怀里哭鼻子的我。
自我记事起，因为父亲母亲外出打工，赚钱养家，年幼的我便被寄养在爷爷家里，也因此，我从小便对爷爷有了深深的依赖。
爷爷个头不高，兄弟间排行老大，属狗，戴一个灰色的解放帽，棕黑色的衬衣，掖在一条纯黑的涤纶布料裤子里，腰间别着一个大红色烟袋，上面手工绣着一对欢喜鸳鸯，破破烂烂，一双老北京布鞋干干净净地穿在脚上。走路时总是佝偻着身子，双手贴在后背，一个自制的小马扎拎在手里，欢喜时会哼个小曲，唱的大多是一些脍炙人口的京剧选段，唱到高兴处还会紧走几步，模仿社戏里的角表演一手翻跟斗。
童年的时光，除了上学的日子，剩下的时光大多数都与爷爷在一块。爷爷喜欢给人讲故事，又或者是空巢老人的孤独无人诉说，而我是他唯一的听众，每到黄昏，用过晚饭。爷爷便会招呼他的小孙子坐到炕上，给他讲述那些天南海北，古今中外的名传杂史。童年的我崭新如一张白纸，任凭爷爷在上面涂抹点缀。偶尔也会旧事重提，但是两个版本不一样时，我也会质疑爷爷，爷爷给的答案总是统一而敷衍，“这些等你长大读书就知道哪个是对，哪个是错，爷爷老糊涂了，很多情节记不清楚”，每到这时，我听故事的兴趣就打了个对折，常常借口上厕所喝水之类的的理由从爷爷身旁溜开。后来爷爷讲故事前，总会先放一杯水，然后在地下摆上一个儿童专用的尿壶，以防止我听一半开溜，现在感觉总是怪怪的样子，再后来，爷爷偶尔也会去买点小吃食讲到口干时分给孙子一起吃，好在爷爷的故事储备量如同大海一样，深不可测，每次总能以新颖的口吻吸引孙子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以致我现在养成一个习惯，周末总会一个人坐地铁，去看书。去用我的眼光，打量这个世界。
家里长辈都信奉棍棒出孝子，在这一方面，他们根本不会去想会有第二选择，后来在我看到诸多新闻后，发现这是一个全国普遍的现象，我很庆幸，虽然童年的我很调皮，但大多数犯错爷爷也只会口头责骂几句，并不会伸手体罚。每次父亲揍我之后，我总是马不停蹄地奔向爷爷怀里，不敢有一丝耽搁。在外人看来这完全是个护牍子的表现，因为跟我同龄的孩子每次犯错总是一顿挨打伴随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哭喊，当然，这并不会阻碍他们第二天活蹦乱跳，好像每个父母都是影视剧里隐形的武林高手，招招看似毙命，却都是点到为止。
爷爷宠溺般的爱，驱使我的小伙伴诞生出让我去拿(tou)爷爷的钱去买当时最流行的四驱赛车。因为每日都跟在爷爷身旁的缘故，我比他自己都清楚身上有多少钱，那时人民币还是老版的样子，在一个午后休息时刻，大红的100元放在爷爷衬衣左上的口袋里，就那样直勾勾的诱惑着我，我如临大敌，满头大汗，小心翼翼，蹑手蹑脚靠近爷爷，屏住了呼吸，伸出小手从衬衣里拿走了22.2元钱，在我买完我的人生第一辆车----四驱赛车以后，我像一个职业的赛车手专注着看着它那亮丽的表面，光滑的曲线，炯炯有神的望着地面，就等发号员鸣枪开赛。那时我还不知一个硕大的脚印将在三秒后如期而至。只见爷爷一把抓住这个家中的小毛贼，如同踢键子一般，在脚下对他的小孙子一顿蹂躏。第一次见爷爷发这么大脾气，说实话，我当时害怕极了。那天挨打之后，我被禁止吃饭，站在院子里，孤苦伶仃，风中凌乱了许久。快天亮时，爷爷开门将我放入家中，但从头到尾没有给我讲过什么道理。老爷两该吃吃，该喝喝，乐得其所。之后的岁月，我理解了当时爷爷的心情，大概就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最终也还是没有成钢，这点，对自己很是失望。
后来，我开始去了县里开始寄宿生活，在那段寄宿日子里，爷爷也会偶尔来到校门口其看望下他的孙子。度着方步，带着他那不知道从哪个商家购买来的零食，站在那儿，跟我寒暄几句，阳光折射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亲切。
再后来，我已经工作忙碌，每年还是隔三差五的回去看望爷爷，再见他时，已经是在医院，爷爷身边插满了机械性地管子，整个脸色如同猪肝一样发黑发紫，饥黄的皮肤皱皱巴巴贴附在他的骨架上，贪婪的吮吸着他最后一丝意志。在父亲的嘴里，我了解到爷爷在一次下地时不小心闪着了腰，加上长久以来的劳累，这座摇摇欲坠的大楼，在这次岁月侵蚀中，终究没有撑到最后。
葬礼办得很简单，大致就是请了一些亲朋好友，凑在一起，热热闹闹，欢送一波。只有爷爷一个人躺在那里，打扮地干净整洁，身上穿戴着各种首饰装扮，寓意着给后代带来好运。这一切本来是他的主场，他断可以唱个小曲，讲个小故事来引起大家伙的注意。但他没有，也许是他那羞涩内向的性格使然。他还是选择安静地离开，不愿意打扰任何人。在那个出殡的日子，我第一次意识到爷爷要永远地离开了我，满眼的泪花控制不住地挥洒，一声声的嘶喊哭到昏厥。
或许我在今后的某一瞬间，凝视自己，苍老如雪。回想起少时那段开心快乐的日子，爷爷就是我的太阳，而我则是每天清晨都要向他道声早安的地平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