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秋,想写我们的故事,我觉得要先从我爸爸妈妈说起。我很少和你提起他们,但他们是在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我很爱他们。十七岁的那场车祸,让我和他们在这个世界暂时的分离。但我相信他们已经在天堂等我,所以我不惧怕死亡,因为我知道在那里我们可以相聚。
我的妈妈是中法混血,外婆是法国人,是一名注册律师。外公是个中国留学生,后来成为化工工程师。在法国工作的时候认识的外婆。我妈妈大学也是学建筑的,毕业后,就被开始为GMF服务。别看她是个女生,长得又是温婉动人,她精通多种语言包括中文,在工作中雷厉风行,独当一面。在GMF还属于开拓上升期的时候,她因为表现出色,几年的功夫就在公司脱颖而出,十分被爷爷重用。妈妈算得上是GMF元老之一,在她在的那十几年中,GMF从一个新兴的建筑公司,慢慢成长成为欧洲数一数二的公司,合并了许多竞争对手,生意遍布全球。我爸爸在几个次项目合作中和她产生了感情,一来二去,妈妈就嫁给了爸爸。
我的爸爸是个很有才华的建筑师,他从小耳濡目染爷爷的作品,很早就在建筑业崭露头角。但是可能因为爷爷太有名了,他一直没有办法在名气上超越爷爷。不过他倒是很平常心。他很爱妈妈,很爱我和霁川。他也喜欢接触自然,总是带我和霁川出去徒步旅行、露营、骑脚踏车、滑雪、划船。从小爸爸就教我们如何做一个gentlemen (绅士),为女士开车门,走路要走在女生外侧(保护女生),餐桌上要为女生拉椅子,等等。
我觉得我有些地方超像我爸,他是一个非常害怕浪费时间的人。他每天都要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 to do list, 严格管理时间。我从小就和他一样,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写这个。从爸爸那里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creativity” (创造力),凡事不循规蹈矩,总是寻找独而特不寻常的解决办法。这对我之后的设计工作有着非常重要的帮助。
霁川更像我妈妈,说实话妈妈有的时候倒是一点像个霸道总裁,我哥多少得到一些真传。
爸妈很疼我们,但却对我们要求非常严格。从十四岁起,我们就要出去做义工,比如去图书馆帮忙;十五岁,开始轮流为家人准备晚餐;十六岁,开始在GMF实习。所以我们学会了很多非常重要的survival skills (求生技能),在紧急的时候,会救命的——比如去你姨妈家煮菜的那次......
我小的时候很调皮,所以妈妈很早就开始教我东西,训练我老老实实的坐着。所以我上学比较早。十六岁那年,我考上了芝加哥大学经济系。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一开始我选择的是经济而不是建筑。因为我当时觉得我要做一个不一样的人,be different, 我觉得我全家都是建筑师,为什么我要和大家都做一样的事?那时的霁川已经考入了哈佛大学建筑系,我就偏不要报哈佛,偏不要学建筑。我父母爷爷当时蛮失望的,但他们还是尊重了我的选择。
大一结束,我十七岁,我父母从瑞士到美国来看我和霁川。他们先飞来芝加哥看我,就在我们第一天开车出去玩的时候,灾难降临了。我们当时沿着密歇根湖开着,在一处红绿灯处,一辆左转闯红灯的卡车撞上了我们正在直行的车。当时爸爸开车,我在副驾,妈妈在第二排左手的座位。车的左侧被撞的面目全非,我一个人满脸是血的从车里爬出来,当时完全傻了,脑子一片空白…… 警察、救护车还没来的时候,我和几个好心人把他们从车子了拖出来,不停的为他们做CPR(心肺复苏)。我被送到医院,幸运的逃过一劫,但父母双双离我而去。我当时一个人在医院里面,真的觉得天塌下来了。第二天,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霁川都来了芝加哥。我记得他们都去看我爸妈,霁川在病房里陪着我。
“沥川,你不要害怕,还有你老哥我呢。”
我呆呆的坐在哪里,心里很乱。
“沥川,这样吧,我转到芝加哥来读书,陪着你,好不好?”
“不要啦,哈佛建筑系那么有名,你知道爷爷多为你骄傲,GMF以后还要靠你。你不要让爷爷失望,好不好。”
小的时候,我们经常打架,但从那时起,霁川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出院后,我们全家一起回到苏黎世过暑假,我们搬到爷爷奶奶家里去住。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腿一直疼,一开始我觉得是车祸的后遗症。后来一直不好,爷爷就带我去看医生。医生来见我的时候,从他的脸上,我就知道肯定是坏消息。当我看的我自己的x光片,我知道我完了。膝盖骨上面的骨头,已经被肿瘤全部包围。我被确诊为Osteosarcoma(恶性骨肉瘤)四期。
医生问我“You have no symptoms all these time? No pain? (你这么长时间来,都没有症状吗?没有疼痛吗?)医生觉得不可思议,病拖到这个时候,我会居然没有一点感觉。
“I have always had pain but I thought it was due to too much sports. I play basketball in school.” (一直有痛了几年了,我以为是运动太多造成的。我在学校篮球队。)
“I would recommend you get started with radiation and chemotherapy as soon as possible.“ (我建议你马上开始放疗和化疗。
爷爷听到这里,满脸愁容,对医生说“Does he need surgery?”
医生没有回应爷爷,先把我请到外面。后来听爷爷说,医生跟他讲,我的病太严重了,已经没有手术的希望。
我退学了,住在医院里放疗化疗,头发全掉了,样子非常不好看。我奶奶有一天来医院看望我,看到我的样子,心里难过,在我病床边上哭了很久。晚上回家,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当时的我,真的觉得这个世界的路我走完了。I thought this was it.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命运突然变得那么不公平。我开始疏远家人,拒绝他们的探视,我不愿意让他们看到我的样子…… 我享受孤独,因为这样我才会安心,因为这样才不会伤害到别人。
后来,算是一个小小的奇迹,我的肿瘤居然对药物有了反应,缩小了很多。爷爷帮我找了一个名医,在美国休斯敦MD 安德森肿瘤医院。我做了截肢,又化疗,又复健,算是捡回来一条命。
你可能会想this is it? (就这些了?)那你就错了。17岁的那年夏天,我还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分手的打击。我和Jeanette从小一起长大,我爷爷奶奶一直认为她就是以后要嫁给我的人。我们从小就在一个学校,高中时候,我是篮球队长,她是啦啦队长。在家长和同学的撺掇下,我们开始交往。在那时候,我们会经常约会,可是自从我被确诊患癌症之后,Jeanette 离我而去…… 一走就是一整年,没有消息。世界从那个时候就变成黑白的,所有的欢笑、快乐离我而去、缺失的左腿成了别人和我聊天永恒的话题。但是苦难也教会了我如何变得勇敢坚强,靠自己的坚韧努力走过人生的低谷。
我回到学校,这次不是芝加哥,而是哈佛 —- 是的,是爷爷主意,一是为霁川方便照顾我,二是继续王家所有人都是建筑师的传统。爷爷的霸道,你也是领教过的。
小秋,说到这儿,相信你对我的过去有了一个更深的了解。请原谅这些年我对你的隐瞒,更请你原谅让你和我一起承受这些你本不该经历的痛苦。我爱你,谢谢你对我完全的包容和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