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正好,外面是鼓匠声,也就是好一阵的敲锣打鼓唱戏,我情不自禁向窗外望去,空气暗极了,声音也清澈的传了好远的样子,可是但闻其声,不见其人,我于是心可就飞到了月亮上,直惦记学校里的那位鼓匠先生……
报庙吹鼓匠,也就是有人去世了,有人去世,夜里就热闹,那个爱吹鼓匠的语文老师也不知道在不在鼓匠班子啊!?
话说老师这个职业应当是灵魂上高高在上,特别是和汉语挂钩的,仿佛穿着长衫尤其吓人,很多时候见得过拿起戒尺,板着脸,知乎者也,非得教学生记住那些古文的古董老师。他们的脑壳里净装些不苟言笑,让人晦涩难懂的话,让你听着他侃侃而谈,心里却只想着终于能小眯一会儿了,可我们这位白话老师讲话保准有“文学”内涵,有时让人不得不听。
我们在讲《促织》,他说的几乎没有废话,板书也极简主义,可能并不是有趣,我当然也不大爱听。
他突然问了一个问题“一个蟋蟀你卖了30万开心吗?”我悄悄念念道:当然开心了!我就坐一排中间,他听完了表情比方才讲课明显黑了些,他的脸长得本来就黑,“开心?社会上出现这种事简直是悲哀,天大的笑话,上到宫里的皇帝,下到县丞百姓,连性命都甚至搭进去,上面拨款30万,底层市民有多少啊?”
他的话总是振聋发聩,不过这里是课堂,并不是人生社会,大多数人对他的话并不感冒,只一味的昏昏欲睡,于世外桃源中的佛系年轻人,我们的世界里仿佛永远都是事不关己,有也应当是后话了。他接着讲到“玦”字儿……
他说:“斜玉旁这个字儿好啊!08年刚教书的时候,我老师给一个企业的几十块石头上提字儿,在字典上都挑了斜玉旁,文化档次一下就提升了!”
我不大认识这字儿,课也不大听,指望我能看出“玦”字儿有啥高深莫测,说实话挺不理解的,于是我低着头,表现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以后我就给我的鼓匠班子也提个斜玉旁的名字儿!哎!这让人一听就是个有语文老师也在。”
他这样比喻我就忍不住抬头了,大家也不瞌睡了,这位奇葩老师爱吹鼓匠的“励志”故事,我们可人尽称作笑谈。他甚至于不给自己班里人上课,大早晨也要跑去敲鼓,然后精神气儿都不一样了,笑眯眯的给我们在课上讲了关于鼓匠的事儿。我们每每把嘴咧到耳根,听得津津有味。
接着他又表情一变,满脸嘲讽的调子,“哼,吹鼓匠这样的人,叫人一听就是讨吃货,你们不一样啊!你们是祖国的花朵,我就是个臭吹鼓匠的货色。”
他嘴都是斜的啊,怪滑稽的。
“我也是教了二十几年书才想到去打鼓,你们现在听说过当老师的去吹鼓匠。见过吹鼓匠的当老师吗?哼!以后你们在吹鼓匠的班子里看见我,可别指着我的鼻子说,这是我们语文老师,哼哼,丢人!”
我小声蛐蛐:也许提前去鼓匠班子,少走20年弯路啊,人生哲言,嘿嘿。
有同学问他说:“老师明儿艺术会的表演能看见你去打鼓不?”
他声音一下拉老长,“学校?学校能雇起我了!我跟报庙的打发死人去了,学校算个啥?恶心不?”他把雇和恶用方言说起来格外用力,显得不不屑极了。重音在他的课上十分重要,正如他说不懂重音的人,跳个广场舞都踩别人脚。
大家就被他这话逗得笑,我想着:就是啊,学校算个啥,能用得起我们语文老师表演,忍不住又脑补他的语气,在心里模仿着狠狠的“哼”了一下。
“那天在家里的院儿里我戏蚂蚁啊!看着这些蚂蚁,感觉我们一样的平庸不起眼。于是心生喜欢,用了饼干去喂他们,你猜怎么着?我前天喂他们,第二天就不记得我了!”
一阵哄堂大笑过后,他像是在讲相声那样顿挫了片刻,接着又说:“这个社会啊!蚂蚁都没人格啊!不对!没蚂蚁格?!”
大家又笑,然而他始终觉得吹鼓匠才是最当紧要的事儿,“你们也是,一年前咱们不认识,一年后咱们也不认识,我吹我的鼓匠就好,死人的事儿重要多了!”
话锋一转,回归正题。他又讲起了《促织》,天儿应当是较阴热的原因,他讲话又用力的很,为了配合他那滔滔不绝的好坏蟋蟀讲解,然从裤兜子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卫生纸,低头边看着书,边抹了抹那漆黑的额头,然后再塞回到裤兜子里,他前面的头发不是很多了,黑皮肤又冒着热气儿,蒸的他那几撮儿毛,粘在一块儿,一绺一绺的,黑脑袋发着光,两鬓长了些白发,胡子刮的十分干净,讲起课来手势非舞动着不可,时不时再挠挠那颗黑头。转头闷声的粉笔碎在黑板上被他划出一个个汉字儿,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讲着《促织》,我们这个奇葩老师正儿八经的时候,我们却忽而怀念那个鼓匠先生,文言文听着总会失了兴趣。我们恐怕又要忙着小眯一会儿了……
迷迷糊糊中,他的鄙夷不屑调子再次回荡耳边:“昨天韩国和中国小组赛啊!叫人家踢了个3:0,我就问体育班的那些学生,中国足球更有希望还是中国教育?哼!我觉得是中国足球更有希望,这样的奇迹2002年,世界杯的时候还出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