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多女人独自坐在驾驶座上开车，再有十分钟就到家了。

支架上手机时不时响起滴滴平台推送的讯息，新买的比亚迪二手混电轿车加速平滑、流畅，车身稳健，玻璃关上后一点杂音都没有。

这个时段开车总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冲动。

车载音箱突然响起二手玫瑰的唢呐，加上女人腹中空空，饥饿感和高亢的音乐让她保持着相对的清醒。

出来跑滴滴是女人思前想后半个月才下的决心，以前全职太太没上过一天班，现在不行了，前夫留下的一点老本眼看就快花光。

女人叫小敏，身材高挑超过一米七，鹅蛋脸、大眼睛，皮肤很白，接近四十岁的人看上去还像三十刚出头的小少妇，是那种会撒娇又风风火火的女人。

小敏一边跟着音乐哼唱，一边注视着前方。这条路走了不知多少回，这会路上又没什么人，女人的精神相对放松。

这里是城市与郊区结合部，四五公里长的路有很多通向周围村庄的三叉口，为此设置了不少红路灯。

此时远处突然从边上的村子里窜出两个黑影，仔细看原来是两个老妇，她们各自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身子有些费力的往前佝子。

马路中间放置的水泥墙在她们的正对面露出一个豁口，她们正打算从这里穿过去，直奔对面的公交站台。

远远望见，小敏下意识点了一下刹车，车速从八十降到了六十迈。

随着双方距离不断拉近，两个老妇静静的立在路边没有要跑的样子，小敏索性猛踩一把油门，想要快点过去。

在那一瞬间或许是阳光晃了眼，又或许是灵魂出了窍，仿佛死神在向她们召唤一般，其中一个妇人突然就往马路中间窜了出去。

左拐是水泥墙，右拐和直行都会撞上其中一个老人，总之在一两秒钟的时间里根本想不到万全之策。

最后是车辆的左前灯直接将横穿马路的妇人撞飞了出去。小敏下意识往右打了方向盘，想在两个妇人中间找到空当。

老妇背后包里装着几十斤的物件，巨大的惯性将她重重摔出六七米远，当时就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女人完全吓傻了，坐在车里一时半会不知该怎么办，她只感到脊背发凉口干舌燥，这种游离恍惚的状态持续了大概四五秒，等到回过神来，她突然很神经质的拿过手机想要打电话，可手一直颤抖，不听使唤。

太阳早已斜了，风从西边吹过来，车窗外陌生又熟悉，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

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不真实，像一场梦，噩梦。

车门推开的时候，小敏整个人像丢了魂，手上有劲，可腿就像塞了棉花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趁势扶着车延一步步往前迈。

老妇侧躺在前方的水泥地上，由于背包又大又重，强大的惯性让其甩的更远，被妇人胳膊牵扯住的背包带一开始绷得又紧又直。

离车身大概三米多，地上出现了一长溜血迹，鲜血似乎还冒着热气，在这肃杀的季节显出些许冷酷和悲凉。

小敏不敢一直盯着脚下，只是神情有些呆滞的往前挪着碎步，两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放到了脸上，不知道是想掩饰心中的慌乱还是为了遮住睁大的双眼。

妇人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侧卧在跟前，两只胳膊往后伸拽出去，整个身体不协调的往腹部收缩，想必是巨大的撞击严重的损伤了内脏。

嘴角还渗着血，小敏禁不住双膝跪地，只是轻轻的触碰着老人，不敢使劲摇晃，本想大声呼唤，可她嘴里发出的声音却是颤抖的、无力的。

顺着妇人嘴角往脑后看去，地上早已洇湿了一片，猩红黏稠的液体有些瘆人。

老妇人似乎慢慢有了一些意识，身体开始颤动起来，嘴里也有了微弱的哀鸣和呜咽，前胸后背微微的起伏多少让人感到一丝宽慰，孱弱的个体还在为明天努力搏击着。

另一个老妇比小敏更惊慌，直接吓摊在了路边，根本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走过来。

除了害怕，小敏此时突然从心底涌出一股想要呕吐的冲动，这是受到巨大心理刺激，导致情绪紧张无法缓解而引发的生理性反射。

身体有反应，哪怕是痛苦的、难受的，总比麻木着急又什么都做不了要强。

老妇已经快八十了，这把年纪依然跟老伴在村子里种着十来亩旱地，身子很是硬朗，从来没想过这飞来的横祸有一天突然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随着年龄增长，大多数人在五十岁之后肌肉会逐渐萎缩，体长较年轻时候往往会有一个明显的下降。

老妇现在身长已不到一米五，这场车祸令她如凋零的落叶被霜打了一般，卷曲在这冰凉的水泥地上，远远看去令人心疼不已。

小敏这时才发现被撞坏的背包里装的原来是玉米，这一大包估计得有七八十来斤，真是难以置信，如此瘦弱的身体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远处救护车尖锐的笛声响起，加上老人气息慢慢平稳，小敏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毕竟没有命丧当场，抱着一丝侥幸她天真的想着，或许并无大碍也说不准。

大概是血腥味太浓，不知什么时候从路边突然跑出来一只小狗，灰色的绒毛，长得胖墩墩的，看上去也就两三个月大的样子。

只见它一边往小敏的方向走一边用鼻子在水泥地上嗅着，从后面看过去圆滚滚的身子左摇右晃特别可爱。

就在它忘我的朝着血腥味埋头行进之时，一辆香槟色的宇通大巴车开了过来，司机大概只顾着看前方的事故现场了，根本没注意到有个活物竟闯到了车轮底下。

“跑......”晴空中一声尖叫响起，最先发现狗命危在旦夕的人居然是小敏，她这一声喊，像是要刺醒这场无法令人相信的幻梦。

小狗抬头时已经慌不择路了，在两个巨大的轮子中间来回奔突几次之后，还是被大巴车的右后轮斜斜的从身上碾了过去。

整个过程也就两秒钟不到，只见小狗随着车轮碾过，在地上滚了两圈，然后借着惯性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就站了起来，依旧保持奔跑的姿势，可惜...只持续了几秒。

在小狗即将跑到路边台阶时，突然头重脚轻，一下就歪倒在了地上，嘴里不停往外吐着一些带血的唾沫，身体看上去依然还是胖胖呼呼的，憨态可掬。

接下来只见它不停的用两只前爪去拍打嘴巴和脸部，仿佛要把不听使唤即将涌出的血拍回去一般，又或是感到身体内部过于难受，想借此转移痛苦。

没有人忍心看着一个如此鲜活而又可爱的小生命在眼前这般痛苦的死去，小敏禁不住再次捂住了眼。

世间有太多无可挽回的伤害了，在强大的物质世界里个体的生命终究是脆弱的。

老人很快被赶到的救护车拉走了，地上还冒着热气，朝阳再次升起的时候还会有很多鲜活的个体牵挂着她，陪伴着她。

小狗却逐渐失去了体温，只能独自躺在污浊的水泥地面一天又一天，直到消逝不再。

残阳如血西风烈，雁过当空似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