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图写故事 你来有老酒

西瓜,瓜园情缘

图片来源于耶殊陀尼诗社

七十年代的夏季,我最向往的是在集市上花上一角钱买一块西瓜。那时穷啊,买不起。

就在农村的集市上,用绑着长绳子的铁钎子穿插起一块块西瓜皮,撸下,用绳子串起来,一个集市下来,能串成一人多高的西瓜皮。我们回家来,把别人啃过的西瓜皮洗净,用刀把里面的红瓤与外面的硬皮小心地削去,把剩下那薄薄的翠绿的西瓜翠衣,放入咸菜缸里一腌,味咸中带甜,一咬上去,脆脆的,伴着玉米窝头,可以度过一年的饥荒。

终于到了八十年代,我们家分得了自己的土地。我父母要种西瓜了。

我想起来了,就是埋着父亲的那块土地,种过西瓜。那是八十年代在我上初三时,父亲与母亲在种瓜。

开春的阳光便很热,父亲扒掉薄棉袄,汗流浃背地正在整理着西瓜畦,母亲把鸡粪、棉籽皮、豆饼等等肥料撒在西瓜垄里,父亲便把它们深翻到下边,平整好,垒起一垄垄的土坝坝,然后在坝上点种西瓜。种好后用塑料薄膜罩起来。

经过几个月的水浇压枝打杈,西瓜便如吹汽球般地大起来,十几斤重的翠皮西瓜,满满一地,都逐渐成熟起来了。父亲与母亲便在田头搭起瓜棚,摆起瓜地摊来卖瓜。

夏天里,少年时的我到我家的西瓜园看瓜是个美差事。

夏夜晚风送瓜香,天上碧空平滑如天鹅绒,挂满了璀璨的星星。瓜园的上方流动着萤火虫,天上的星星在闪烁,空中的萤火虫亮起灯笼在逗弄。我便在田中,手拿玻璃瓶扑流萤。

萤火虫在瓶中如星星,我静静地听,也许这天上的精灵会说些什么。

白天里,夏日当头照,周围的玉米的翠绿的叶子随风摇,尖尖的玉米穗飘扬着粉红的丝蕊,豆蔻花飘着沁人心脾的香,瓜棚旁西瓜溜溜圆。

往往有人来瓜摊买西瓜,父亲顺手挑瓜,摘一个熟透的大西瓜,称称收钱。杀开,翠皮红瓢黑籽,看客人吃瓜也是一种享受哩:咬一口,蜜汁甜口。有的男主到瓜地摊买瓜吃得兴起,褪掉上衣,上边吃,下边流,只吃得唇齿留香,肚子圆圆。

“草帽三”经常到我家的瓜地摊来买瓜。他是个风趣的人。这不,他又来了。他笑对着我说:“瓜棚看瓜,神仙不换,你小子好自在。去,给老哥挑个瓜。”我却笑着没挪地儿,问:“老哥,为啥子别人都叫你‘草帽三’?”他用手轻轻地顶了下头上的草帽,搔了下后脑勺,笑着说:“老皇历了。那是1976年他老人家刚去世,全国哀悼,人人悲痛。咱们村也以生产队到公社大礼堂开追悼会。那天我事先不知道呀,戴着草帽正要下田,惊心听到他老人家去世,呆了,感觉天蹋了似的,木着脑袋,掉了魂似的随着悲伤哭泣的人群往生产队里走呀。刚走到,却痛痛地挨了生产队长一脚,接着他一巴掌呼掉我的草帽,怒骂'你个呆草帽,想当反革命不成?’我真是吓晕了头,众人求情,这事才做罢,不过这‘草帽三’的名号却被叫起来了。”他边吃瓜边悠悠地讲着,我听得痴。

晚上看瓜更别有风情。凉爽的风轻轻地吹,玉米叶子哗啦啦地响,坟头旁的孤树的野鸟凄厉地叫。我一个人慌慌地往瓜园里赶,身后却听着有“踏踏”的脚步声紧紧跟着,惊转身后看,却什么也没有,头皮便有点发麻,于是声颤颤地大声唱着:“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

唱声壮大了胆子,胆气高亢了歌声,头皮便渐渐不麻,心儿暗暗不颤。这稚嫩的童音就随风飘扬在空旷的田野的夜晚里。

仰头望,月挂树梢,天似穹庐,星斗灿然。远处万家灯火温暖着我这走夜路的人,马路上的车灯闪烁着由远而近,劈开夜幕,如游龙的眼睛游走过来,又很快地闪过,不见了,田野又归于黑幽。

终于到了瓜棚,看到爷爷高大瘦削的身影,我的心顿时安宁下来。爷爷的瓜田就紧挨着我家的。他老人家是个种瓜行家里手,我父亲是跟着他学会种瓜的。爷爷六十多岁,大眼宽额高鼻梁,声洪气沉,一米八的挺拔的身姿,终生腰不弯背不驼眼不花耳不聋牙不脱,是个老党员,早年是个很有威信的老生产队长。老人叼着大旱烟,烟的火光照着他古铜色的脸,他假咳一声问:“你来了?”我欢快地应一声到爷爷身边,爷爷叮嘱我捉刺猬,刺猬在咬瓜呀。

刺猬没捉住,夏天晚上来瓜地摊来买瓜吃瓜的有好几拨,瓜地摊经济奇好!

渐渐地夜睡去,我也睡去,融入这醉人的瓜园的地摊风情里。

更多的时候是父亲拉着地排车到集市上买西瓜,那时每斤西瓜七八分钱,那一亩地的西瓜卖了百块钱,恰好够我上初中的花销。

现在这,瓶中的萤火虫还在闪烁,诉说着那跨越时空的流萤相伴瓜园往事?

那时,父亲常笑着对母亲说:“看你吃瓜也是一种享受哩。”

母亲便温柔地笑:“咬一口,甜汁甜爽口。好像咱们的生活哩。”

晚上我往往陪着父亲在瓜棚里看瓜。玉米亭亭玉立,地瓜蔓匍匐前进。蟋蟀弹琴。纳凉的乡民围在瓜地摊前,买几片西瓜,讲一些故事……

初中毕业后过了两年,我同村的同学如佩在暑假里与另一个伙伴一起用自行车驮着西瓜贩卖,后边的车篓被汽车后斗挂着卷进了车底,他当场就不行了,那汽车却再无音信地逃离了。

几十年后的今天,却只有父亲孤独地躺在那片瓜园的土里。

一天,我决定晚上去那片热土,去看看长眠在地下的父亲。

晚上坟头旁的孤树的野鸟凄厉地叫。我一个人慌慌地往那往年的瓜园地里赶,身后却听着有“踏踏”的脚步声紧紧跟着,惊转身后看,却什么也没有,头皮便有点发麻。

到父亲的坟旁,听招魂幡“呼啦啦”响,看花圈被凄风苦雨打得凋零。夜色撩人,仰头望,月挂树梢,天似穹庐,星斗灿然。

我陪父亲于坟前,坐了很久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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