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来生，
我一定要做你庭前的一棵树，
不开花，不结果，
只安静的看完你的一生。
一、
我已经在丽江生活了二十五年，我经常会跟我的外地来的同事或学生讲我初中、高中时在这里的故事，那些我少年时候的趣事，陪我成长的人们，但我从不跟他们讲梁言青。
他是我心底的一根刺。
他现在在湖南， 马上就要结婚，新娘我没见过，婚礼没有邀请我。
我以前做过一个梦，那时候我才念高一，我还没有跟他在一起，那个梦我跟他讲过，所以格外印象深刻。我梦见他要结婚了，我和一些好朋友去参加，天还没亮就到了现场，没见到新娘。他穿着牛仔裤，T恤衫，一点也没有要结婚的样子，随意坐在一个啤酒箱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的拆开一个云烟的盒子，在盒子白色的那一面用蓝色圆珠笔写字，他看着我，笑得意味不明：“和素，我写首诗给你吧。”我努力去看他写了什么，只记得什么紫藤，什么悬铃木。那是校园里最多的花。
梦醒来我把这个情节告诉他，跟他一起在我们两个班教室旁边的阳台上笑得像两个傻子，他说，我从来不用蓝色圆珠笔，结婚也不会穿牛仔裤。可是后来我过生日的时候他用圆珠笔写了诗给我，在云烟的盒子纸上，写了紫藤，也写了悬铃木。
我还梦见过一次他的婚礼，不，我们的婚礼，那时候我念大二，我们已经分开三年。
梦里他说他只请了半天的假，要赶回去上班。我一个人陪着宾客喝酒，我们的喜酒。但我一点也没有为了他的缺席而生气，反而幸福得粉红色泡泡都要冒出来。
梦醒来，我没有跟他说，因为我已经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背后好像淌了一阵冷汗。
现在他真的要结婚了，我没有淌一身冷汗，没有人跟我笑得像个傻子，我也没有收到一首诗，梦终究都是梦。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怎么了，我还是跟往常一样给同学们讲了课，讲了一篇《雨巷》，诗篇后面附的那首古诗格外惹眼：“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可是我不该愁，他也不会愁。
到此刻，我认识他2373天，我们曾在一起243天，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有1705天。我在每一年每一天的日历上标注日期，现在他们一起给我几千个嘲讽的笑容。
杨之帆打电话来叫我出去吃烧烤，我想他大概就是怕我知道梁言青结婚的事想安慰我。但我此刻最害怕安慰。
“素姐……那个，你都知道了吧。”他小心翼翼的问我。
“朋友圈里那么热闹，我当然知道。”
“你……还好吧。”
“唔，当然啦，都过去多久的事啦。他没邀请我，你们去参加，替我敬杯酒，不用跟他说，帮我在心里想想就好了。”我咬了一大口鸡翅。
“好。”他一本正经的放下酒杯：“素姐，言青都跟要别人结婚了，你也要好好的。”
“必须的呀，我好着呢。等我找个外国帅哥，金发碧眼，八块腹肌，高大威猛……”
“停停停，打住，你从高一就在我耳边讲这一堆，我早就知道了。”
“那你高一时还不是喜欢软绵绵的韩国妹子！”
“你那时候才傻呢……”
你看，梁言青，我是多专一的人啊。金发碧眼的外国帅哥，蘸多少辣椒才正好的烤翅，好久不出新歌的陈绮贞，我喜欢的东西从未改变。
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你。
我好想你。我不能跟任何人说。
你不要带伞了
你来当那个我最想念的人
下雨的傍晚
撑那把旧格子伞
我陪你走在潮湿的小路上
每一条路都有我的盼望
你不要读别人的诗了
你来当那个我最想念的人
我的每个句子
都有你活过的城市
你的书签
甚至
你旧衣服上
太阳的气味和执念
你不要去夏天了
你来当那个我最想念的人
我在北方寄大雪给你
把雪化后写的第一张纸片给你
把最后一片落叶给你
把最甜的春雨给你
把四季
都给你
你别走了
你来当我最想念的人
你别走了
想到你我才算一个诗人
你别走了
我的想念里也有你南方的夏天
你
别走了
你在夏天
伸手难达
闭眼不见
却最被我想念
跟梁言青在同一个学校，隔壁班，实在是个意外事件。要不是离家近的区一中突然在我中考结束后搬走了，我也不会去市一中。要不是二楼的教室突然又和其他班交换位置，我所在的8班也不会搬到三楼去，就在他们班旁边。
逸夫楼的三楼拥有整栋楼唯一的阳台，就夹在我所在的8班和他所在的5班之间。两个教室的就阳台上，像扇形的两条边，围出一块不大的阳台。
楼旁边的滇楸树很高，有的枝子搭在阳台上，初夏会开粉色的花，紫色的叶子花也缠绕着长，那是一个“飞花的阳台”，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在我认识梁言青之前的一个星期，我认识了杨之帆。杨之帆跟我是同班同学，在军训的时候，一个晚上，教官把我们集合在一起，大家唱歌玩闹，杨之帆就在那时候讲了一个鬼故事，把一众女生吓得够呛，他就像个疯子一样，在人群里好像认识每个人。这种自来熟的性格我最喜欢。原因是，我做不到。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不是么。
我在那时就记住他了。但是我想，他大概不会认识沉默寡言的我。
开学第一天是周日，晚自习，除了脸盲认错了班主任，在楼里迷路差点找不到教室，以及去得太晚被迫一个人坐在第一排之外，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当然也谁都没有认识。
但是第二天，也就是正式开学的第一天，我，就，被车子撞了。
二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经历过“以为自己要死了”的瞬间，开学第一天，我就以为自己要死了。早晨下着雨，我走过一个转弯的路口，快走完斑马线的时候，一辆白色轿车就疾驰而来，司机转弯转得太大，就把我撞了。我感觉自己飞出去很远，因为我似乎腾空了很久，在这个过程里我想到了我就要死了吗？妈妈怎么办？我这么年轻就要死了啊！出车祸这种梗居然发生在我身上啊，让我再看看这一点也不蓝的天空吧，雨伞是不是摔坏了啊……打住，我好像落地了。好像，没什么事。
拍拍屁股起来，裤子上沾了脏兮兮的雨水，好像哪里也不疼，只有手上擦掉一小块皮，司机赶紧下来了，是一个中年的大叔，一个劲的问我怎么样了，紧接着副驾驶的车门也开了，下来一个穿校服的男孩子。那件校服我能认出来，是我们学校高三年级的衣服。再三跟司机大叔确认我真的没受伤之后，我和那个学长就一前一后的走着去上学。我的雨伞坏了，他也没撑伞，雨不算大，但走到学校的时候，我不仅湿透了，而且，迟到了。
我是直到看见班主任抱着手站在门口时，才意识到我迟到了的，班主任看见我还在滴水的刘海，显然是把之前准备好训我的一堆话全忘了，他嘴里嘟哝了一下，说：“快进去吧。”
才说完这一句，早自习下课的铃声就响起来了，我目送班主任黑着脸走远，才慢慢晃进教室，我的座位就在进门的第一桌，可是我还没走到我的座位，就有半包纸巾打在我脑袋上，那时候裤子上还有一块污渍、头发紧紧贴在脸上的我肯定像个白痴。我循着那个完美的抛物线那端看去，杨之帆正做出一个投球姿势，手都还没放下来。眼见着打到人了，他赶紧跑过来：“哈哈，对不起啊。”
“……没事。”我捡起来那半包纸还给他。我感觉已经倒霉到再说话就要咬到舌头了。
“送给你啦，当做纪念。”
“……”谁要这种纪念品啊，而且为什么要纪念啊喂！
我随手把纸扔在桌子上，他笑呵呵出了教室门，朝着隔壁班喊：“梁言青——你真帅！”
然后我听见隔壁班传来一个男声：“神经啊，闭嘴。”
杨之帆就在门口自己傻笑。
真的是个神经病。我在刚认识杨之帆的时候都会这么想，比如他会拿着各种东西“投篮”，他会站在外面的阳台上高声喊隔壁班和楼上班级的朋友，比如他会随时和任何人开始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这些行为在不善于和别人结交的我看来，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啊。
然而大部分的人和我一样不喜欢主动与人结识，他们整天在座位上看书，上课也看，下课也看，气氛沉闷得不得了，每当下课我都在外面的阳台上透气。杨之帆比我更闲不住，他总是在把隔壁班的熟人一一调戏过一遍之后，凑到我跟前讲话。
“和素，昨天的比赛詹姆斯太帅了啊巴拉巴拉……”
“和素，我看见军训刊物上选你的文章了巴拉巴拉……”
“和素，我跟你说，我有个朋友叫梁言青，写文章跟你写得一样好啊，我介绍给你认识啊，他呀，他总是巴拉巴拉……”
“和素，你看那个撑着橙色雨伞的姑娘长得真可爱啊巴拉巴拉……”
“和素，你的话真少啊。”
这一次我认真回答：“还好吧，熟悉了之后话会很多。”
“我都跟你说了那么多啦，怎么还不熟悉啊？”他噘着嘴，撒娇一样。
“……”
我承认杨之帆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他很高，量身高订校服那天，我记得他说他有一米八二，我当时还在心里暗自不甘，为什么我只有一米六，多一公分都没有，他皮肤白，五官都长得正好，那张脸就算换成女孩子也会觉得好看，经常在篮球场上蹦蹦跳跳，耍宝撒娇也好像一点也不奇怪。那是第一个对着我撒娇我不想踢他的男孩子。
他的逻辑也总是很奇怪。比如说，订校服量身高时，他帮班长做登记，写到我一米六的时候，他说：“和素，你只有一米六吗？为什么看起来挺高的？”
“你也说啦，只是“看起来”高。”
“看起来高就够了，难道还要吃起来高？”
我竟无言以对。
他的奇怪逻辑还表现在，我们都不去食堂吃午饭，我的理由是不想一个人去吃，而他的理由是， 不想用饭卡，没有为什么。
所以饭卡刚发下来他就把饭卡随意扔着，不出两天就果不其然不知所踪。而中午大家都去吃饭的时候，我就在教室吃零食，有时是泡面，他就在篮球场一个人打球，风雨无阻。在阳台上，正好能看见他。有时他回来得早，就坐在我的桌子上，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后来，毕业的时候，那包砸到我脑袋的纸巾，还放在我房间的书桌上，和一个他写满了字的本子放在一起。
你问我，我们是谁更想念对方
我知道是我更想你
就像是我先认识你，
就像是向日葵先认识太阳
就像是海鸥更想念海岸
就像是最后我在你的过往里
你在我的故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