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太漫长,柳絮在空中飘成轮回不落,寒风穿透心脏的夜晚有无数个,记忆疯狂地生长又被人一把火烧了干净,有人排队离开再也不回来。
我曾经怀疑人对于另一个人的记忆究竟关于哪里,我时常闭上眼睛想回忆曾经日夜相对的人,心酸的是我根本没办法勾勒出他们的面孔,我想不起来他们的眉眼如何抬望,想不起来他们的皱纹如何雕刻眼角,也想不起来他们离开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常常,在街上看到熟悉的背影还是会忍不住驻足,但我不敢上前确认,我明明知道那并非故人,但是回忆的洪流轰然冲垮了心里的那扇门,一切细枝末节都席卷而来,好像那是一个黑暗中的陷阱,等待我稍有怠慢的时候将我攫进无边的悲伤。
晚上八点,给妈妈打了两个电话,她没接。九点十分,她回电话给我,我听到电话那头的呼吸粗重,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很久很久,我听清她讲了一句话,女儿,妈妈以后成了孤儿了。我在这头愣了一下,她挂掉了电话。
去年春天,我还在准备考试,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凌晨痛苦而漫长。偶尔会听到妈妈起夜路过我房间的脚步声,她看我没睡就跟我一起躺在床上。两个女人,一个不敢在白天流露难过的情绪,一个在深夜矫情舔伤。我们聊起过往美丽的日子,然后情绪失控抱头痛哭,我什么都不曾经历也无力抚慰一个成年人的伤痛,我抱着妈妈小小的身体,155cm的她如同一头困倦的小兽,呜呜哭诉,几度抽噎。她哭得很小声却很伤心,委屈一旦打开了匣子就只能让它流干。
她的一切哀恸都来自她的亲人,她的前半生饱受生离死别之苦,生活很难,她却不得不向前看。有些人的伤口是不能被提醒的,平日里可以不动声色地安然度日,然而不要说揭开伤疤来关心伤势,哪怕掀开了盖着伤口的衣服,那道伤口就变得灼眼和刺痛,当初是如何受伤乃至事后又如何清理包扎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每每想起就如同大病一场。妈妈曾说她最害怕晚上睡觉做梦,碧落黄泉都不得见的人总是梦回午夜,这些梦不论好的坏的在醒来之后都成了魇。如今曾照顾她的长辈都弃他而去,从今往后只有人依靠她而她却不敢倒下,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人世间所有故事的结局无非是别离,总是别离。我唯独讨厌春天,这个季节的所有告别都让人更加绝望。可你们要走,我没办法赶回去赴你们最后一面之约,也没有再见,因为不可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