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庙，庙里住着两个和尚。
小和尚从小和老和尚相依为命。
这天，一场大雪覆盖了整座山林。
清晨，小和尚推开庙门，提着小木桶去山里取水。
老和尚站在门口叮嘱小和尚早点回来，路上不要贪玩。
小和尚点点头，迈着臃肿的步子朝山林中跑去。
路上，小和尚看见地上的积雪，抓起一把洒在空中。
看着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的彩虹，小和尚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这时，远处一阵“吱吱”的叫声传来。
小和尚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看见一只雪白的狐狸正躺在雪地上，一条腿被猎人的捕兽夹牢牢夹着，伤口处血肉模糊。
小和尚慢慢的走上前去。
感受到人类的气息，白狐不住的挣扎起来，伤口处又是一阵撕裂。
血液沁在雪地上，如同一朵盛开的红梅。
“小狐狸，别动，我不是坏人。”
小和尚蹑手蹑脚走上前去，低声安慰着白狐。
白狐扭头朝小和尚伸出的手咬去，小和尚吓了一跳，忙一缩手，白狐咬了个空，剧烈地扭动着身子，身下洁白的雪被染红了一片。
小和尚神情中带着几分急切，“别动，别动，我这就救你出来…”
说着，脱下身上的棉袄盖在白狐头上，双手吃力地将捕兽夹掰开了一丝缝隙。
“快出来…”
小和尚脸憋的通红，朝白狐喊道。
白狐抖了抖耳朵，轻轻抬起腿从捕兽夹中退了出来。
“嘭～”
一声轻响，捕兽夹在原地弹了几下，滚落到不远处。
小和尚瘫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气。
白狐晃了晃脑袋，将盖在头上的棉袄甩落到一旁，转头眼神灵动地看向小和尚。
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小和尚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搓了搓有些麻木的双手，看着白狐嘻嘻笑了起来。
紧接着起身捡起地上的棉袄，拍了拍上面的积雪，穿了上去。
蹲下身子，看着白狐身上血淋淋的伤口，小和尚犯起愁来。
“小狐狸，你现在受伤了，还能回家吗？”
白狐点点头，颤颤巍巍的站直身子，还没走两步，身子一歪再次跌倒在地。
雪地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小和尚有些不忍心，摸了摸白狐身上雪白的绒毛。
白狐闭上眼，耳朵抖动，晃了晃脑袋。
“要不然你跟我回庙里吧，等师父帮你医好了腿，你再回家？”
白狐眨了眨眼睛。
“你答应了？”
小和尚有些惊喜，忙伸出双手抱起白狐放在怀里，小跑着朝山上跑去。
雪地上留下一阵清脆的笑声。
到了庙门前，小和尚左右张望了一眼，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听着佛堂内静悄悄的样子，小和尚舒了一口气。
“了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又贪玩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和尚已经静悄悄地出现在小和尚身后，看见小和尚怀里抱着的白狐，沉着脸问道。
“师父，我今天没有贪玩？”
小和尚倔强地还嘴。
“哦？今天没有，那就是平时有了？罚你今天晚上刷碗！”
小和尚张了张嘴，知道自己又上了师父的当了，一张脸顿时耷拉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老和尚点了点下巴示意道，看向小和尚怀里露出一只脑袋的白狐。
“啊！师父你快救救它吧，小狐狸受伤回不了家了…”
小和尚想起正事，急忙抬起胳膊，露出了白狐身上的伤口。
白狐哀婉的叫了两声，似是在恳求老和尚。
“跟我来吧。”
老和尚走在前面，带着一人一狐来到了禅房，拿出药膏和纱布，为白狐清理起伤口。
感受到伤口处的疼痛，白狐低低叫了两声，声音中满是痛苦。
小和尚蹙紧了眉头，轻轻摸着白狐低声安慰。
“小狐狸，你要乖乖的，不要咬师父，等师父帮你治好腿你就能回家了…”
白狐瞥了眼小和尚，朝他翻了个白眼。
等到伤口包扎好，白狐早已大汗淋漓，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老和尚和小和尚退出禅房，轻轻关上了房门。
二
“小狐狸，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吵吵闹闹的声音从禅房外响起，小和尚一把推开了房门，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兴冲冲的跑了进来。
白狐拖着刚刚愈合的伤口，一颤一跳的跳上了桌子。
小和尚摘下一颗糖葫芦，放在白狐跟前。
低下头，白狐皱着鼻子嗅了嗅，而后一口吞了下去。
等回过味来，急忙张大嘴将糖葫芦吐了出来，不停地吐着舌头，眼角酸出了泪花。
小和尚看见白狐狼狈的样子，哈哈笑出了声。
抬头看见小和尚吃的津津有味，白狐又看了看滚落在桌子上的糖葫芦，忍不住伸出小巧的舌头，轻轻舔了舔。
“吱吱～”
感受着嘴里的味道，白狐忍不住眯起眼叫了两声，等到酸味退去，再次伸出舌头舔了上去。
转眼间，一颗糖葫芦不知不觉地进了白狐的肚里。
等看见小和尚狭促的眼神，白狐难得红了脸，转身跳上了床，趴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不久后，白狐的伤口彻底恢复了过来。
小和尚站在庙门口，朝白狐挥着手喊道。
“小狐狸，记得回家后跟我报个平安…”
老和尚一个板栗敲了下来。
小和尚双手抱头，抬头看向老和尚，“啊！师父你干嘛打我？”
“蠢，它都回家了还怎么跟你报平安…”
“那让小狐狸再回来不就好了…”
老和尚无言以对，又是一个板栗敲了下去。
“啊！师父你怎么又打我…”
小和尚双手紧紧地护住了光头。
“今天的早课，罚你在做一遍！”
老和尚背着手，转身走进了庙里。
看见老和尚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小和尚对着白狐嘻嘻笑了起来。
“做十遍！！”
“啊？师父不要啊，我错了…”
……
转眼间，两个多月过去了。
小和尚时常坐在庙门前的石阶上，双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望着远处发呆。
这天，一道白色的影子远远朝小和尚跑来。
小和尚惊喜的站起了身，迈着小短腿朝白影跑去。
白狐一个纵跃，跳进了小和尚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小和尚的脸。
小和尚哈哈笑了起来。
“小狐狸，你终于回来了…”
从那以后，白狐经常会来庙里陪小和尚玩耍，一人一狐成了最亲密的朋友。
三
春去秋来，小和尚渐渐长大成人，彻底褪去了“小”字，白狐的眼神也越发灵动了。
这天，和尚拿着柴刀去山里砍柴，白狐一路跟随，趴在和尚肩膀上假寐。
走到水潭边上时，一条毒蛇突然从一旁的草丛里蹿了出来，一口咬在了和尚腿上。
和尚举起柴刀将毒蛇砍为两半，随后跌坐在了地上。
看着伤口处迅速发紫的血肉，和尚心中一惊，拖着受伤的腿勉强走到了一处山洞里，随即晕倒在地。
白狐看着晕倒在地的和尚，急的不住地叫了起来，发现和尚完全没有苏醒过来的意思，低头朝和尚伤口处的毒血吸了上去。
等到伤口处开始流出正常的血液，白狐才喘了一口气，转头跑出山洞，朝寺庙的方向跑去。
一边跑，一边将身上的毛发撕扯下来，丢在路旁的大树底下。
远远看着庙门，白狐勉强睁着眼睛摇摇欲坠，一步一个踉跄往前走着。
老和尚正在念经，听到外面的动静，起身走出了佛堂。
看见院子里正瘫倒在地挣扎着的白狐，急忙走上前将白狐抱了起来。
白狐昏昏欲睡，轻轻叫了几声，转头看向庙门外。
老和尚一边安抚着白狐，一边替白狐清理毒素，待处理妥当后，起身顺着白狐来时的方向匆忙赶去。
白狐看见老和尚消失的背影，安心的闭上了眼。
第二天，和尚在禅房内苏醒过来，看着熟悉的环境，神色间有些惊愕。
“师父，我不是被毒蛇咬伤了吗？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老和尚扬扬头，和尚这时才注意到躺在一旁的白狐。
“师父…”
看着白狐昏迷中发着高烧的样子，和尚心中五味陈杂，央求的目光看向了老和尚。
“当年你救它一命，现在它又还你一命！一命换一命，唉…”
老和尚摇摇头，走出了禅房。
和尚心头一颤，摇摇晃晃的下了床，将白狐抱进怀里，脸庞紧紧的贴在白狐头上，看着白狐紧皱着眉头的样子，突然间岑然泪下。
“阿弥陀佛！小狐狸，你一定要活下来…”
第二天，白狐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微微抽动鼻子，仰头看见和尚近在咫尺的面孔，顿时羞红了脸，挣扎着从和尚怀里跳了出来，身影消失在禅房外。
和尚赤裸着上半身盘坐在床上，哈哈大笑。
四
山下镇子里曾有人远远看见过白狐的身影，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开始有传言说山上住着一位狐仙。
想要目睹狐仙真容的人络绎不绝的来到山上，然而狐仙没见到，庙内的香火却渐渐兴旺了起来。
人们都说只要来庙里拜拜狐仙，保准你心想事成。
和尚心想，狐仙没见过，小狐狸倒是天天见，也没见它让我心想事成。
不过转念一想，最近一段时间都没看到小狐狸了，也不知道它去哪儿了？难不成真要成仙了？
和尚自嘲一笑，自己真的是魔怔了！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会有狐仙？
听到老和尚在叫自己，和尚急忙将心中的杂念抛下，转头去接待香客。
日子一天天过去，和尚长得越发俊美，许多山下前来上香的姑娘们看见和尚，不由得生出调笑的心思。
“小和尚，不如你还俗吧！等你还俗了，姐姐就嫁给你…”
“呸，小浪蹄子，要嫁也是我嫁，哪儿轮得到你…”
“咯咯咯…”
看着眼前捂着嘴笑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和尚通红了脸，双手合十，低头不断默念着佛号。
这一天，一位白衣女子来到庙里上香，看见女子侧脸的那一刻，和尚悟了。
第二天，和尚背着包袱向老和尚辞行。
老和尚看着低头跪倒在地的和尚，不住地叹气。
“了因，你可知人生四苦是什么？”
“爱别离、求不得、生老病死…”
和尚低头回答。
老和尚沉默的看着和尚，和尚沉默以对。
“唉～，去吧！记得不要再回来了…”
和尚原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默默退出了禅房，转身朝山下走去。
这时，白狐的身影出现在庙前的石头上，看着和尚的背影“吱吱”叫了起来。
和尚扭头看见白狐，远远挥了挥手，哈哈一笑，渐渐消失不见。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
这一天，一个满面沧桑的和尚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上山的路上。
老和尚早已在一年前就已经病逝了，从那以后寺庙也渐渐荒废了下来。
和尚伸手抚去庙门上遍布的蛛网，推开庙门，看着庙内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心中五味杂陈。
第二天，低沉的木鱼声再次伴随着诵经声远远的传出庙外。
随之不久，逐渐开始有镇上的村民前来上香，庙里的香火再次慢慢兴旺了起来。
这天晚上，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和尚的诵经。
白狐推开门走进佛堂，看着和尚沧桑的面容，展颜一笑。
“小和尚，好久不见！”
望着和印象中的白衣女子七分相似的面容，和尚怔在了当场。
笑着笑着，白狐渐渐沉默了下来，良久过后。
“小和尚，我要嫁人了…”
和尚张了张嘴，喏喏无言。半晌，低声念了声佛号。
白狐惨然一笑。
一阵风吹过，看着寂静无人的佛堂，和尚失神的望着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年后的一个清晨，和尚打开庙门，看见一个婴儿正静静地躺在庙门口。
和尚扭头望了望空荡无人的四周，弯腰将婴儿抱在了怀里，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庙里。
婴儿一天天长大，长成了一个小和尚，和尚给他起了法号：无因。
这天清晨，一场大雪覆盖了整座山林。
小和尚坐在庙门前，缠着和尚给自己讲故事。
和尚无奈，只能笑呵呵应了下来，望着白雪皑皑的山林，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年冬天。
“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庙，庙里住着两个和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