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潮湿的小径,青滑的苔藓,和那雾蒙蒙的云烟把这座烂得透顶的小镇笼罩着。
关于这个小镇,留给我的是满满不幸的回忆。当我提着衣物踏出小镇的那一刻,我知道我不会再回来了。当然,也再也听不见唤我姐姐的小七雪了。
正文
有很多人生活在光亮里,就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美好且光亮的。可从小生活在潮湿,黑暗杂物房的我,给了我一记耳光,告诉我说,那是她们觉得,并非是你。
看着天色渐亮,没等我自各儿起身,耳边就传来了刺耳的辱骂声,“林狗子,你这小兔崽子,竟然还没起,是想偷懒么?是想和你那跑掉的娘一个德行么。”
一个肥胖的身体用她粗得不能再粗的手给了我几个响亮的巴掌,并伴随着她迪迪不休骂声带来的唾液。
我忍着恶寒从无处下脚的杂物间爬了起来,脸上鲜红的掌印传来一丝疼痛似是警告我不要和这个年老色衰的老妇人作对,我暗暗在心底说了一句老不死的,想离开这个小镇的愿望也变得越发强烈。
与面前这个怒目圆睁的妇人生活了十七年,每天都是同样的问候及叫喊,让我都快忘记了她是我血缘至亲的奶奶,这些施加在我身上的污秽话语也许是与我那生下我便跑掉的娘有关吧,也许与我那外出打工至今都毫无音信的爹有关吧。
我印象中的娘亲是一片空白,关于她的丁点消息还是在街坊邻居议论纷纷及老不死口中得来的。
有人说她是因为我爹太过于无用不堪过苦日子而走了,有人说她是被我爹给打跑的;也有人说她生下我就死了;还有人说我娘是跟野男人跑了。这些种种原故,是真是假,只有那个我至今都未蒙面,也不知是死是活的娘知道了吧。
我爹给我留下的记忆就是嗜酒如命,酒鬼一个,喝高了就喜欢拿人来出气,他在家的时候,我是他的出气筒,他走了,我是她母亲的出气筒,循环往复...
“你敢给我走神,快点去给我把这些脏衣服洗了,别磨磨蹭蹭的,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陷入回忆的我被现实拉了回来,着在身上的衣服已经皱得不成形了,不过这也没阻挡得了老不死继续拉扯的手。见我回神后,她把衣服甩在我面前就回房去了。
我找了个背篓,装好衣服就来到了江边。岸边全是一些中年妇女和小孩,妇人洗衣,小孩娱乐,为这个死淡暗沉的江水增添了些许生气。
“狗子,你又来洗衣服了啊,”其中一位妇女带着笑意说道,旁边的小孩附和着说,狗子,狗子...我脸上划过一丝尴尬,极其不自然的回了句,嗯嗯。
其实我已经习惯这个名字了,可别人叫的时候还是会难过,不是因为这个名字有多难听,只因给我取名时刚好有条狗崽出生,就随意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可能是连条狗都不如吧。
没与周围的人有过多交流和接触,匆匆了事洗完衣服的我急忙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似乎慢一步,我就能听到那些关于我的一切。
回到家,与往常一样,一进门便能看见桌上的一片狼藉,和残存的残羹剩饭。旁边是看京剧看得入迷脸上笑容可掬的妇人,见我回来,脸色渐变。我没在意她对我的态度,拾起碗筷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你爹快回来了...”耳边传来了一句轻飘飘的话,葛优般躺在沙发上的她面无表情的说着,我也面无表情的听着,可内心早也波涛汹涌。
听到这个消息,我竟然还会有一丝丝期待,但如果我早些时候知道是后面这一番景象的话,我宁愿他们从未回来过,从未带着“妹妹”回来过。
如果说我的不幸是因为生不逢时摊上这样的父母和奶奶,那妹妹小七雪的不幸则是遇上我这么个姐姐。
父亲回来那天,带了个女人和小女孩,他脸上的胡子拉碴,略显疲惫,可能是因为舟车劳顿的缘故,三人的精神状态都有些许的低沉。旁边的女人妆容精致,和男子形成巨大反差,叫旁人看了去,一定会觉得这女人是贪图男人的钱财。
当父亲指着那个探头探脑,时不时伸头张望的小女孩对我说道:“狗子,这是你妹妹小七雪。”我才开始把注意力看向这个矮矮瘦瘦的小家伙,仔细的把她打量了一番。
她羸弱得恍惚风都能把她给吹跑,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可是她的手却很有劲道,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唤我姐姐。
妹妹的全名叫林杨七雪,仅是名字都能让我羡慕不已。她的到来带来了所有人对她的爱护,每个人都对她关爱有加,但不包括我。
一个人孤独惯了,突然有一个跟屁虫成天在自己身后还不太习惯,自从小跟班来后,我身边无处不是她的影子,可我自始至终都未给她好脸色过,因为我觉得我的不幸是他们所有人造成的。
父亲依旧嗜酒如命,喝醉了动不动就打人,而杨氏则是赌瘾成性,一个爱酒,一个爱赌,我有点理解这俩人在一起的原因了。
这二人虽脾气暴躁,但从来不会对妹妹发脾气,我就成了他们永远的出气筒,所以我把这一切都归功于妹妹身上,只要他们对我发脾气,妹妹也会受到牵连。
杨氏钱丢失了,那天,她发了很大的火。问谁拿她的钱了,全家人各自做自己的事情,我则默不作声。
她走近我身前问我时,质问我是不是我拿的,我低头不语,答案显而易见。那么多人她都不问,就上前来问我,内心早就觉得是我拿的了,与其解释还不如不开口。
我脸上身上都挂了彩,全是被棍子打出的伤痕,即便是如此,我也没吭气一声,也许心里早就心灰意冷了吧。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父亲,幸灾乐祸的老不死的,没有谁站出来替我说话,只有我一直以来都最讨厌的人在那里哭喊着让她妈妈别打我。
可能是小七雪苦喊起了作用,杨氏停下了对我打骂的动作,没再继续下去,说了一句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决不放过我的话,就让我回房去了。
在我进房片刻之后,门吱的一声开了,进来了一个人,我抬头便瞧见她脏兮兮的小手拿着创可贴,脸上全是紧张不安,可能是有点紧张,脚步不是很协调的缓缓走到我身旁来。
“姐姐,你的脚踝流血了,给你创可贴。”她伸出拿着创可贴的手用着稚嫩的童声,颤颤巍巍的对我说道。
我低头一望才发现脚踝流血了,可能是身上太过于疼痛,所以才没注意脚踝受伤了。心想她是怎么发现的,我自己都没注意。
疑惑辗转的同时,一脸冰霜,一巴掌拍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冷冰冰的说道:“不是因为你的话,我会受伤么,惺惺作态什么,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我讨厌那种心肠很冷血的人,可自己就成为了所讨厌的那种人,仔细想来我所遭遇的一切与妹妹又有多大干系呢?
我以为我这么的冷嘲热讽,她会走,可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她并没有离开,而是把创可贴撕开小心翼翼的粘在我的脚踝处 怕弄疼了我。
可我却并没有感到很感动,而是一把推开了她,由于惯性作用,又因杂物房太乱了,我不小心把她推出去撞到了桌角。
想上前扶她,脑海浮现一个小人让我不要过去,说她这是活该的。我就这样硬生生的看她艰难的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而笑容满面的看着我说,姐姐,你看,我没事哦,我先出去了,你好好的休息,然后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我就这样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殆尽。她像萤火虫一般,给我片刻光亮又迅速的熄灭,让我再也寻找不到她的踪迹。
我把妹妹给弄丢了,真真实实的丢了。明明就只是带她上镇买个东西,怎会把她给丢了呢?前几分钟还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姐姐,姐姐,你给我买颗糖果好不好。”
下一秒人就不见了,我不是让她呆在原地不要动么,怎么不听我的话,以往我说什么她都会听我的话,这次这就不听话了?
“小七雪,你回来好不好,姐姐以后不对你发脾气了,你看,你不是要吃糖么,我给你买了,求求你了,你回来好不好...”脸上的泪水不听使唤的往下掉,手上的糖被捏成了一团。
我在街上心乱如麻的到处跑,只为寻找那一抹常常跟在我身后的身影,可是再也找不到了。以前总对她说,等有一天,我要把你给丢了,让你再也回不了家,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可真正丢了后却怎么也欢悦不起来。
每一次我都怀着期待等父亲回来,可每一天父亲和杨氏都是满载失望而归。自从我把小七雪弄丢后,父亲没打过我,杨氏也没骂过我,就连平时幸灾乐祸的老不死也没对我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哪怕他们能打我骂我一下,我也不会这么自责,和难过。
尤其当我知道父亲不对小七雪发脾气的原因是因为她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受刺激,加上她身体本就虚弱,如瓷娃娃一般,打不得,碰不得。从此也恨上了自己,整天处在悔恨之中,哪怕我平时对她好一点,也不会是现在这番景象。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云烟飘散,小径修了又修,街镇变了又变,恍惚间,我都二十有余了。童年的不幸至她走后就渐渐变得幸运了起来。
父亲放弃寻找小七雪和杨氏去到了省外工作,我也改了自己讨厌的名字,在花样年华的时间收到了去年成人考试的录取通知书。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忘记小七雪,从未再主动提过她。
我开启了我新的人生,逃离了这个快要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小镇。踏出小镇的那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关于这个小镇的一切即将翻页,可关于寻找小七雪这件事,在我记忆深处永不褪色。
“姐姐,是你么,你来找我了么?”我在教室上课时开了个小差,耳边传来一阵轻声细语,带着我熟悉的味道...恍惚间,她好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