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的芦花白了头。
晨起挑水的汉子踩碎薄霜,木桶里晃着半枚残月。
渡口老柳褪尽蝉声,枝桠间悬着的蛛网,昨夜刚捕住一颗迷路的星子。
穿灰布褂的船娘解开缆绳,竹篙点破水面时,惊散了苇丛里排练南迁阵形的雁群。
药铺门前的晒匾换了主角。
紫苏与薄荷退居边角,新采的野菊铺成碎金海。
穿长衫的掌柜眯眼挑拣,枯指拂过花盘,忽然拈起片蝉翼——原是秋风夹带的私货,粘着去岁寒露的旧账。
市集东头的炒栗香最霸道。
铁锅里的黑砂翻涌如墨浪,裹着裂壳的甜香攻城略地。
穿学生装的姑娘捧着牛皮纸袋,指尖被余温熨出红晕,恍若拈着片晚霞。
卖柿老翁的扁担忽悠悠,箩筐里滚动的暖橘,个个都是封存了日头的琉璃盏。
祠堂天井的宴席摆到第七桌。
穿团花马褂的老族长切开柚子,刀刃卡在籽缝的刹那,梁间突然坠下片剥落的漆画——画中前清举人题的诗句,正缺了"月圆"二字。
穿西装的孙辈忙着拍照,闪光灯惊飞了檐角偷听的家燕。
染坊最知秋深浅。
晾晒的靛蓝布匹吸饱暮色,竟比晨时沉了三分。
学徒翻搅染缸时,木棍突然挑出片枫叶——那叶脉里渗着的绛红,原是偷自西山晚照的胭脂。
子夜更声荡过晒谷场。
稻草垛的阴影里,刺猬正清点冬粮。
穿胶鞋的守夜人巡至粮仓,手电筒光束扫过处,壁虎断尾在米堆上写狂草。
而老碾房的石磨仍在梦呓,齿缝间漏出的碎语,拼凑成寒露的预告。
晨光爬上酱园围墙时,八百个陶瓮齐齐吐纳秋气。
穿蓝布衫的师傅揭开蒲草盖,豆瓣与粗盐正在暗处偷酿风暴。
风起时满城忽坠金箔雨,细看原是银杏在挥霍最后的家财——每片落叶背面,都钤着季候更迭的朱砂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