捋槐花

王正贤/文

谷雨时期,又至暮春,虽然是踏青的不二时节,但是今年情况特殊,人人居家抗疫,足不出户。
准拟今春乐事浓,依然枉却一东风,只能在窗边任那温暖的阳光,划过泛绿的枝头,醉醺醺的春风,肆意亲吻人的脸颊。
当桃李杏苹果等花依次败落的时候,村边的那些槐树上日渐浓密的绿叶间,却渐渐有了花瓣的模样,似乎仍然还想延续这四月的美景。
最美人间四月天。
送走那些令人一饱眼福的各色花种,如果追寻到上世纪的前半叶,难熬的也莫过于这四月天了,旧的存粮已吃完,新的粮食又下不来,百花争艳处,青黄不接时,我没经过那青黄不接中难熬的岁月,70后的我们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这个季节,已经边啃白面馍馍边拿着搭钩,在村口的槐树林里,爬到树上捋着刚半开的槐花,偶然还抓一小把放在嘴里,才刚品尝出微微的甜味,却已咽到肚子里,只剩些许的青涩。
现在槐花微放,采摘正当时。
清晨,在近乎温顺的风里,我和儿子骑着三轮车,带着搭钩就去了。地点是我昨天就看好了的,不必费心再去寻找。近几年农村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农民对耕地潜力挖掘,使得农村的树木被砍伐而日渐减少,槐树也因其质地坚硬被广泛用到农村建房上,它结实耐用且生长缓慢,这样使得各村的大槐树数量锐减,现在只有那些少有人问津的荒坑杂院依稀还有几棵。
即便如此,每到这个季节,槐树依然香气袭人,树头蜜蜂嘤嘤嗡嗡,蜜蜂也好像知道槐花资源有限,急忙赶在人们之前取下大量花粉,酿成别味的槐花蜜。
来到昨天看好的那颗树旁,果然已被先行的人把下面能够着的都摘走了,抬头看着树顶那一串串招摇的槐花,我回头问儿子:“咋办?咱的搭钩短了。”
儿子说走吧,别捋了。我说:“既然来了,再说一年就这一两天能吃上。”
儿子嘟哝着嘴说,干嘛非得吃这些东西?又不是没吃的。
我没搭理他,问:“你会上树吗?”他说不会。
是的,树都快没了,还有几个孩子会爬树,何况网络上,众多的诱惑吸引着这一代,他们恐怕连抬头看看天空的空儿都没有,哪有闲工夫爬树?这跟我们小时候可不一样,上树捉鸟,下坑塘抓蝌蚪,当然也要背着家长,不过往往被发现。可不是,从老树上下来,树皮总将裤腿的内侧和上衣的胳膊处膜得毛烘烘的,如果爬的是槐树,脸上往往还被槐树刺画出一道道口子,而从池塘里出来就不同了,满衣服的污泥,有时脸上都是。这种情况下,轻则挨骂,重则要被家长用笤箸疙瘩在屁股上狠狠的打几下,眼泪总要挤出几滴来,但过了几天这样的场景往往还要重演。
不知不觉间,我们不再由于爬树而挨打了,而儿子,到了爬树的年龄也没有那么多树可爬了。
毕竟在树上不比在地上随意地走动,那里需要对平衡的预判比在地上多得多,而如何掌握这是书本上断然学不来的。再者还能离开大地,更接近天空,接近槐花香,从而有机会从不同角度体验生长,掌舵生活。我觉得人在一定程度上也应该像某些鸟儿一样,敢于在天上飞翔,树头站立,地上跑跳。亦能偶尔掠过水面,叼起一尾小鱼,以解口腹之欲。
树上不仅仅是鸟儿及其它动物的专属领地,它上面也应该有人的位置,就像现在让儿子学上树捋一些槐花。
现在,他已双手使着劲搂着这棵槐树树干,微微发抖的两脚轮换着,慢慢往上移动。等到了树杈部分时,一只手抱紧树干另一只手抓住一个稍粗的树杈又向上移动了一些,脚便放在树杈之间。这个动作完全是一只爬树的猴子能做出来的,只是比猴子要笨拙得多。待他站稳,我便将搭钩递给了他,他颤巍巍的接过去,小心的向那些有槐花的枝头伸了过去。
槐树树干虽然结实,但此时的槐枝却很脆弱,所以心里想着虽然是给他的锻炼机会,可是我在下面仍然有些担心,不断叮嘱他别去钩那些大一些的枝丫,只要小一些的就行了。
在有节奏的树枝折断声中,儿子在树上不断变换着位置,那些带着幽香花瓣的小树枝不断从天而降,我在树下面忙着整理。时而抓一小把放在嘴里,任凭这种裹满回忆的味道,漫开漫开……
花絮花飞花满天的季节里,能够拘一捧槐花,然而并不用花锄埋于花冢,而是含在口里,葬于腹中,静享它的幽香与青涩,两鬓斑白中依稀又现儿时的味道。曾经沧海的孤独到尘埃落定的平静,任他风刀霜剑严相逼,我自悠然南山逍遥游。此刻这些感觉一并袭来,让我激动,又令我释然。
或许不再因为自己有曾经上树的经历那点雕虫小技沾沾自喜,也可能臃肿的体态衰老的容颜,再也没有哪根树枝哪摊烂泥愿意提供支撑,或者随着我们的成长,发现了更有意义的工作,更为体面的游戏来打发生命中挽留不住的光阴,反正,有些东西注定要成为你的回忆。
岁月不居,时光如流,永恒的东西,到了这个年龄显得虚无缥缈,若有若无。在你举棋不定的瞬间,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便倏然而逝,只让你看着它们的踪影,悄然叹息而又无能为力。
就如同这四月天里,眼前马上错落的半开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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