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人像


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醒来时房间里还是阴沉沉的,窗帘明明乖巧地立在窗户两旁,竟没透进来一丝阳光。

昨晚审稿工作进行到一半,本想躺在床上小憩一会儿,没成想不小心死睡了过去。身上穿得还是昨天白日工作时的那件帽衫,很不舒适,做了一夜好似醒不来的梦,直到现在才从这份不安中挣脱了出来。

昏昏沉沉地起身。窗外一片乌云密布,倘若搁在平时,定会觉得这光线十分慵懒,然后再回床上去睡它个回笼觉。只是今天的日子很特别,甚至让我觉得连这压抑的天气都好似是被精心设计过的一样。

我脱下卫衣和短裤,从柜子里拿出一套黑色西装,换好。

上一次穿这套西装,还是在我面试现在做的这份工作的时候。西装是量身裁剪的,几乎花光了我仅存的那点儿可怜的积蓄,却让我在穿上的那一刻,原本少得可怜的自信心瞬间爆棚。

不过可笑的是,就在那天我穿着它像打了鸡血一样,昂头挺胸走进出版社时,我发现那里的员工大多套着大背心,大裤衩,脚底踩着人字拖。“相形见绌”的我就像穿着新装的皇帝。

还好面试我的主编不在意外表,认可了我有趣的灵魂。那天回家后,我便将这套西装尘封进了柜子里,顺便心疼了一下我干瘪的钱包。

士别多日,已没有那么合身。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本是成天和词句打交道的人,在此时却只能用两个字来描述的我情绪。

沉重。

不是因为我发福,而是因为我马上要去参加一个追悼会。

纪念逝去的作家——杞人老师。

杞人老先生的画像被放在灵堂中央,面容安详,目光平和。

遗体已被火化,据说已将骨灰撒向大海。老先生的妻子说,这是他生前就许下的愿。

也好,海纳百川,即使是像杞人老师这么极具个性的人,也定能安息他的灵魂。

哀乐奏起,作家奏词,啜泣声就像悲鸣。黑压压的人群中,我站在最后一排,低垂着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追悼会结束以后,众人陆续散场,我等在门口,目光寻找着杞人老师的妻子。

凭借着之前读过的,杞人老师在小说中对其妻子外貌的描述,我早已在脑海里勾勒出了她的轮廓。婴儿肥的脸上,细眉,一双使人心醉的笑眼,鼻子小巧可爱,饱满的嘴唇是诉说爱恋的神。

“她脸上有孩童的天真,少女的清纯,神情却又似人人都向往的安稳。”

杞人老师如若看到他昔日的完美女神,如今正跪倒在他的画像前双眼空洞着喃喃自语,定是心痛万分。

我硬着头皮走上前,深深鞠了一躬。

“还请您节哀顺变。”

“不好意思,”她起身也对我点了点头:“您是?”

“我是......”

“咚咚咚......”一个小女孩儿跑了过来,一下子冲进她的怀里,把脸藏在她的手掌下,又偷偷在指缝间瞄我。

“啊,想必您之前已经知道您丈夫生前的最后一本小说《刹那的快乐》换了责编......”

“嗯,所以您是新的编辑?”她好似对这件事并不上心,轻抚着小女孩儿的脸,也并不与我对视。

“嗯,您叫我小陈就行了......”气氛冷冰冰的,场面有些尴尬。

我暗自在心里咒骂自己,这可是在一场追悼会上,你对面的女人可是刚失去了挚爱的丈夫,你怎么有脸要求人家对你热情?不下逐客令已经是最大的仁义了。

“这是您和杞人老师的孩子吧?真可爱啊!”

十二年前,杞人老师的妻子有喜讯时,在网上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但至此之后,杞人老师从未在媒体面前公开过有关孩子的任何消息,照片也从未在网上发布过。

读者们虽对他们偶像的小孩很好奇,却也纷纷赞同他的这个行为,说这是对孩子最好的保护。

再者,杞人老师一向在自己的私生活方面很低调,除了偶尔在小说和采访中会表现出平日里与妻子的点滴恩爱,再无任何生活中的踪迹可寻。故被读者们称为“最隐秘的作家”。

“和叔叔打个招呼吧。”她捏捏女孩的脸。

“叔叔好。”女孩怯生生地站了出来,两只手死死地攥住身后妈妈的衣角。

“你好呀。”我情不自禁地想摸摸女孩的头,她却下意识地躲闪开了,又重新退回安全区,双臂环抱住了杞人老师妻子的大腿。

“这孩子和您长得真像啊。”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我便在心里惊呼。这五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细眉、笑眼......

我又想起了杞人老师在书里的那段描写。虽然我能理解有情人的眼中出西施,但杞人老师的妻子如今已有四十余岁,样貌风韵也定不如从前,作为一个读者,还是觉得有些用词略欠妥当,不是那么相称。

不过这次看到女儿的样貌,倒是觉得十分贴切。我甚至有一种预感,这女孩儿长大会出落得比妈妈更加美丽迷人。

“今天就是先来和您打个招呼,日后会再和您联系。”我自知不宜再逗留。多留一刻,便在心里对这对母女多心疼一分。在这场生死离别中,旁人如我,再伤感也不及她们一丝一毫的痛楚。我们散场后,留给她们的才是真正无尽的悲伤和疼痛。

“那个……那本小说可以不出版吗?”突如其来的一句,我疑惑地撇过头。

“嗯......可以请问一下缘由吗?因为当时这本小说是杞人老师亲自递交给我们出版社的......”

“没什么。”她摇摇头,欲言又止,却也不再吭声。

我再次弯下腰,对着杞人老师的画像鞠了一躬,便离开了。

初读《刹那的快乐》,着实被杞人老师笔下描绘的浪漫爱情故事感动了一番。

虽都是一些恋爱中的细琐小事,却饱含了满满的爱意,在不经意间向读者传达了一种幸福感。

我并不是杞人老师的粉,对他以往的作品也只是了解个大概。

他的小说大多都是讲男女之间的情感故事,因手法细腻和对女性心理独到的剖析吸引了众多女性读者。同时,故事里又恰到好处地夹杂着一些对男女性爱的大胆描述,黄而不腻,这又是男性读者们愿意买账的原因。

不愧是如此高人气的文学巨匠,一章一章看下来,写作手法收放自如,场景穿插得当,语言贴近人心。

看惯了悬疑推理类小说的我,竟也一头扎进甜蜜陷阱里不能自拔。

只是这杞人老师的手写稿真是读起来不易。说起来奇怪,都是全民网络的时代了,杞人老师的稿子从来都是自己手写,厚的像座山,加上字迹潦草的和草书有的一拼,每次都难为坏了他的小编辑。

这次也是原本负责这书的王编突然生病住院,稿子才碰巧交到我的手上。光是为了认这上山的路,就已经耗费我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尽管如此,我丝毫不敢对这稿件有所怠慢。

这部作品是杞人老师在世的最后一部,其意义可想而知。加上根据文中的描述,不禁让人联想到他和他妻子的七年恋爱长跑,故我的上级准备斥巨资把它打造成“杞人老师的遗作——送给妻子的最后一封情书。”

除了对文学的敬畏,这还是我们公司的命根子。

我拿起这厚厚一叠稿纸,准备带到床上继续细细品读,暗自祈祷自己今天不要再昏睡过去了。

随意拎起纸张的一角。“啪。啪。”清脆的两记落地声。

低头一看,竟是两张四方形的卡片。是从这叠稿件中跌落下去的,这是什么?

我连忙捡起来,发现是两张拍立得的相片。奇怪的是,这两张相片上根本就没有图像。空白的版面,人和物都没有。

我忽然想起昨天看过的那一章——《为她拍照的瞬间》。

“......我想把生活中,无时无刻的她的样子都定格下来。不是害怕她的音容笑貌会转瞬即逝,我从未对此做过多余的担心,因为她不只在我的眼里,更多的是在我的心里。之所以想要记录,是因为我常常气她美而不自知,对自己妄加评论。我想以一种客观的方式,告诉她我爱她的理由。我不是盲目地爱,而是她值得爱。

所以当她问我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礼物时,我回答说想要一个拍立得。单反相机对于那时的她来说太昂贵了,普通的数码又好似少了点乐趣,故我说想要一个拍立得。而其实,我更期待的是为她拍照的快乐。

按下快门那一刹那的快乐......”

我连忙去翻阅稿纸,嘴里骂着真得还是word里的目录方便,来来回回浏览了五、六遍后终于将这章节逮到。

“......后来竟发觉,最宝贵的是两张无人像的相片......”

“......直至今日,每每看到这两张无人像的照片时,我都会想起那个时候的她。其实那消失的人像,早已刻在了我的心里......”

反复又浏览了好几遍,文中确实多次出现了“这两张相片”,却对照片的来历只字不提。

我一边沉思着,一边用大拇指的指肚轻轻摩擦着光滑的胶面。主编说,这本稿件是作者亲手送到出版社里来的,那么在我之前,经手这本稿件的应该只有作者、主编。王编则是在交接工作前住的院,他那时还没来得及碰这叠纸。

我拨通了打给主编的电话,询问他对这两张相片是否有印象。

“两张没有人像的相片?我是有看到过,随手又夹在里面了。”

“那大前天杞人老师送稿子来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

“说了什么......就说是锻炼身体刚好路过这里,就带过来了。诶......诶我说小陈,你不好好审稿子想策划,整这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我是在审稿子啊,所以才对这两张照片好奇,会不会是作者想表达......”

“我告诉你!一周后策划案再交不上来,你就回家吧!

嘟嘟嘟......”

喂喂,说好的相中我有趣的灵魂呢......

不过甭管这两张照片是有心插柳,还是无意为之,我的推理瘾可是被调动起来了。不知为什么,隐隐地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故事。

“嘀!”手机发出了一声提示音,是今日的新闻推送。

“文学大师杞人老先生于今日上午举行追悼会仪式......两日前,杞人老先生独自一人在家中伏案写作,突发心肌梗塞,因无人抢救而身亡,享年52岁。

杞人老师一生都保持着低调的为人处世作风,就连走的时候也是不给世人以打扰的,孤独地离去,我们将永远铭记他为中国文坛做出的贡献......”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是直觉在作祟。


“抱歉打扰您,今天来是想向您了解一些有关于杞人老师作品的情况。”我站在门外,紧张地看着面前这个神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主人。

今天一大早,我便按照编辑部里预留的,杞人老师的家的地址找了过来。老师家在一个别墅群里,有自己独立的院子,院子里还有一片私人花园,枝繁叶茂,花开得争奇斗艳。想来老先生私下里是一个向往田园风光,有闲情逸致之人。

在门口徘徊了一阵,还是决定去敲门。尽管并没有能被邀请进屋的把握。

“进来吧。”女主人转身拿了一双男式拖鞋放在门口,走到一楼客厅的茶几前坐了下来。

我跟着走了进去,简单打量了一下客厅的布置布局。最里面是一个极宽敞的阳台,采光极佳,阳台到门口之间一半的距离处,摆放了茶几和围绕茶几的几个小沙发。另外还有电视等家具,总体来说是极简的装修风格。

我坐在女主人对面,眼前的她不似昨日那么憔悴,虽未施粉黛,皮肤是比同龄人健康的状态,平心而论,很美。

我的手伸进公文包里欲把两张照片拿出来,又酝酿着不知如何开口。

“想问什么就说吧。”她看着我,笑眼里没有文中描写的那种温柔。

“是这样的,我昨天在您先生的稿件里发现了这个。”我将相片摊到她面前,“想着是不是杞人老师把什么重要的东西错夹在稿件里了,想来归还给您。”

我刻意去注意她的面部表情,结果并没有什么发现。平静如水。

“谢谢。还有什么事吗?”她的目光一扫而过这两张相片。

“我很好奇,我之前也用过拍立得,但是我的那些照片都还保存的好好的,没褪色得这么厉害。您这个已经完全褪像了,真是可惜。”

“那是因为......”她叹了一口气,起身向阳台走去。阳光打在她身上,逆光中看不清她的表情。“那时他说想用这些相片来装点我们的家,但是还没想好具体放在哪里,于是我们就用一个个木夹子将相片分别夹在阳台的晾衣绳上,他说这样排列开来也很好看。”

“所以在阳光的暴晒下......”

“对,只是我们当时不懂这个原理。起初他每天都会去阳台驻足欣赏自己拍摄的杰作,结果却发现那些相片被阳光长时间一晒,颜色变得越来越淡,最后竟完全褪象了。”她重新走回到我对面,轻轻笑起来,“我还怪了他好久呢,你也知道相纸价钱不便宜。”

“您终于笑了。”这是我发自内心地一句感慨,“这两张相片上原本是您吧?”

“记不太清了。当时他拍了好多张照片,褪了像都一模一样,我怎么能记得住?”她瞬间吝啬地收回了笑容,“还有其他的事情么?”

“没有了。”我说:“能将照片还给您真是太好了,对您来说,这一定也是一段很宝贵的回忆吧。”

“内个......”她并没有打算接我的话,“那本书,可以不出版么?”

“我们出版社这边已经在着手策划这本书了。”我想起上一次她也问过我这个问题,“不过如果您有特殊的理由的话,我可以帮您申请。”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

“那就不打扰了。”我走到门口,换好了鞋,询问道:“需要我帮您带一下垃圾袋么?”

忘了是在哪本推理小说中看到过,不起眼的垃圾袋中很有可能隐藏着线索。

开玩笑的,其实我只是想展现一下我的绅士风度。

她楞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点点头,“那我就不送您了。”便关上了门。

我拎起门口的垃圾袋,正要往出走,却突然对袋中的东西感兴趣起来。

是一个标注着“双氯芬酸钠滴眼液”的小瓶子。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径开11路到了出版社。

主编看见我,兴奋地过来搭我的肩膀:“怎么样?有思路了?”

我累得气喘吁吁,打掉他的胳膊,“你和杞人老师合作那么久了,他生前是什么样的人?”

“怎么?还研究那照片呢?工作不想要了?”

“不是,我总觉得怪怪的。对了,你见过他女儿吗?”

“去年七月份他过生日的时候见过一次......我说要请他们夫妇吃饭,他说再过几天也是他女儿的生日,就一起带来了。别说,长得和她妈妈特别像,长大了肯定是个小美女。哎,这么有福个人,天妒英才啊。”

“是啊。不过,他女儿这么漂亮,难得他这么低调。”

“你羡慕啦?抓紧生一个去。”主编对我一脸坏笑,“说起来,吃饭那天杞人老师对女儿真是体贴入微,反倒让我觉得他都有点儿冷落一旁的妻子了。

不过啊,我和他们夫妇相识这么多年了,我看着那女孩儿的模样,一下就想起了他妻子年轻的时候。要不怎么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情人呢,老杞定是也怀念过去谈恋爱的时候了......”

重新翻开稿件的第一页,重新审视起这本文字来。

脑中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这个想法让我恐惧,连翻页的手指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全文一共分为十二个章节,故事中的景色描写从“春意盎然”、“赫赫炎炎”、“一叶知秋”再到“漫天飞雪”。

而那《为她拍照的瞬间》正是第七章。

一夜无眠。

再次站在这栋别墅门口,心情仿佛参加追悼仪式那天那般沉重。

我是来求证一个事实,但我希望得到否定的答复。希望一切都只是我的空想,是我做的一场梦。

在进门前,我最后望了一眼那片花园。那花儿好似又娇艳欲滴了几分。

“这次又怎么了?”女人还是坐在沙发上,不过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懒散。想必也是习惯了我的突然出现。

“那两张照片,您之前骗了我吧?”我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

“我不懂你的意思,什么照片?”她一脸无辜地望着我,那真是我这几天见她以来,她最美的神情。

“我就不绕弯子了。您说那两张无人像的相片,是在太阳下底下暴晒才褪像的。

但是据我所知,您话语里描述的,杞人老师在阳台欣赏相片的情景,根本不可能出现。

因为杞人老师本人患有虹膜睫状体炎,这种病的症状就是,羞光。”

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是有些诧异,又饶有趣味地重新直视我,“谁告诉你的?”

“杞人老师生前的全部作品,都是纯手写。如果不是眼部患疾,定也不会做这种修身养性的事,毕竟他的字那么烂。”

说到这儿,她捂住嘴笑出了声:“哈哈哈,第一次听到有外人这么评价他,有意思。”

“其次就是偶然在你家垃圾袋里发现的那瓶滴眼液。我上网查了一下,就是用来治疗这种眼部疾病的。”

“嗯,算是我撒了谎。”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脸上,竟露出一丝做完恶作剧之后的调皮。

“那既然不是因为阳光暴晒,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张相片在拍摄的时候,曝光过度。

也就是说,是因为操作失误,才造成没有成像。”

“你分析这些是想说什么?我可没功夫在这儿看你推理表演。”她耸耸肩,不停地变换着交叉的双腿。

“我怀疑,您先生的死,和您有关。”

“我已将他的死因告诉给了媒体。你要是好奇,去看新闻吧。”

“新闻上说杞人那天突发心肌梗塞,但其实他那天上午还在锻炼身体,还从您家里一直走到了我们出版社。我昨天也试着把这段路走了一遍,我今年刚28,走到一半就累得直不起来腰了。他都已经50多岁了,身体还这么硬朗,在同一天里突然心肌梗塞的可能性不大。”

“所以呢?”

“所以我断定是您谋杀了您的丈夫。”

“哈……这听起来有些牵强吧。那你今天来,就是想捉拿我归案咯?”

“不是的,我是来......”不知道为什么,在与她的对峙中,我总是处于下风。我甚至觉得自己都有些失控,她却从始至终那么平静。明明我是站着的,她坐着,可她的气场还是完全压制住了我。

“事实上,我并没有找到能够证明你谋杀的证据,我也不知道你的作案手法,也许是往他的水杯里下了毒,也许是......我不知道。

我唯一能断定的,就是您的丈夫对您的女儿......”来时的路上,我在心里无数次的排练着这段台词,却在这一刹那如鲠在喉,“那张曝光过度的照片,是您丈夫用他在他生日那天收到的,女儿送给他的拍立得拍的。而模特也不是你,因为你显然并不清楚照片的来历......

模特是你的女儿。”

“他......”

“别打断我让我一口气说完。杞人留下的那本《刹那的快乐》,里面描述的女主角也不是你吧。

全文十二章,代表了十二个月份,讲的都是他和女儿两个人的故事。只是在这些故事里,他私自将女儿描写成了一位成年女性,而把自己返老还童成了一位青年。

他笔下对这女主的爱,炽热、偏执、近乎痴狂。

就如同当年给予你的爱一样。

只是现在,你已渐渐年老色衰,而他又十分迷恋你年轻时的样貌,于是将这份爱转移到了女儿身上,但这已经不再单单是一种父爱了……”

我拼命想把脑袋掏空,自顾自地说着这些话,根本不在乎她到底是否在听。我一个人越说越歇斯底里,腿一软,瘫坐在地板上,我的嘴唇哆嗦着,无法再吐出一个字。

“对,所以我为了保护女儿,就杀了他。

趁他午睡的时候在他身上连刺了十刀,因为我怕......我怕他突然醒过来,我怕杀不死他。

尸体就埋在花园里。你可以去叫警察了。”这若无其事的语气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这个女人,到底是藏了多少心事,才练就了这么一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模样。

我看着她不动声色的脸,哭了出来。

我没有报警,她说她会去自首,说自家园子还是太小。

临走前我问她,这就是您不想出版那本书的原因吧?

她点点头。我说放心吧,我会找个理由向上面申请的,大不了我一把火烧了原稿。

她说了一句谢谢。继而又问我如果看见她女儿,可不可以对她保密这件事情。

我说当然,不然我也不会总是挑您女儿上学的时候拜访这里了。

她夸我是个优秀的编辑,说这次给我添麻烦了。

我拎起门口的垃圾,说了一声再见。

半路中,天空突然下起豆大的雨点,砸在我的身上打湿了我的西装。

倘若平时,我定会一边鄙视着天,一边为了避雨冲进离我最近的便利店。

只是今天的日子很特别。甚至让我觉得,连这痛哭的天气,都像是被精心设计过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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