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在奔向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序章
攥着一张写着配方的纸条,犹豫半晌,我还是决定踏进面前孤独的酒馆。
我的动作有些不自然,门上的风铃揭露了我的步伐。我笨拙地爬上吧台前的高脚凳。
“可以按这个配方给我调一杯吗?”我递上了纸条。
昏黄的灯光让我并没有完全看清他的脸。但他鼻梁上架着一副与这昏暗环境格格不入的墨镜让人十分在意。
“不好意思小姐,我是一名盲人,麻烦您将配方念出来吧。您不是本地人,女孩子一个人出远门要注意安全。”
我有些惊讶,但动作也变得自然些许。
他的轮廓终于从阴影中探出头来,那是一张苍老的面容。
我能听见我的呼吸声。
“小姐,您无需惊讶。当然,我的听力很好,你的呼吸并不急促。如果您在为我的安全着想,很感谢您,但请您放心。”
真是个怪人。我习惯性抚摸颈间的水滴吊坠。环顾四周,没有喧嚣。零星的几个人影都在对着自己的酒杯思考着什么,风铃声依旧与风作伴。
调酒对他信手拈来,熟练的动作让人怀疑墨镜下那双是否真实的双眼。闲聊几句,我得知他独自经营酒馆。
看着眼前推来的鸡尾酒,我想起了些他的事。
我小抿一口这外表朴素的酒,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便一口气又喝掉了半杯。
老板好像后来又对我说了些什么,但有些模糊了。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大片芒草丛中,已经是第二天了。迷糊爬起后,我认出这是酒馆门前的斜坡步道。我意识到我并没有支付。
但酒馆的大门紧闭着,空气中只有芒草淡淡的香气和风铃摇荡的响声。
我检查了随身的物品,背包、手机。它们完好无损。
我长舒一口气,将手伸向颈间抚摸吊坠。
那里空无一物。
01
脑子一片空白,在我拥有它的记忆来,吊坠从未离开过我。
斜坡估摸着有一百米长,宽阔的芒草丛夹在两侧步道之间,坡底是海岸。
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在我躺下的地方摸索,芒草在海风下摇曳,叫人眼花缭乱。
很遗憾我没能找到。
休学后独自来旅游的目的就是为了和过去断舍离。我决定先放下它。
“要决绝,小庞。”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晚上记得来酒馆结账。”我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
不过这酒馆招牌已残破不堪,上面的字迹只能隐隐约约看出是个酒馆。周围没有店铺营业,全是些废弃的店面。
酒馆显得形单影只,和我的气质倒是有些相似。
坡顶有一个地铁站,名为“落草坡”。
即使是上午,落草坡依旧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影。
我坐上了地铁,想先去找个旅馆安定下来。
地铁线路并不长,贯穿了整个小镇,总共只有五个站。“落草坡”是终点站。
我竟然一杯就醉了。难道我如此不胜酒力?还是老板下了什么手脚?我有些后怕。心想吊坠不会也是他拿走的吧。
不等我思考多久,位于小镇中心的氿坪站到了,我决定就在这下。
出口处外围是个集市,我买了些小吃充饥。
在集市周围游荡了几圈后,我入住了“祈墨旅舍”。
我还是习惯性摸项链,但那里空荡荡的。
办理入住的时候,顺便和旅馆老板聊了两句。
“老板,你知道落草坡那家没招牌的酒馆吗?”
“哦哦,你说那个瞎子老板的酒馆吗?落草坡两年前撞了一次台风后就荒废下来,只有他还在坚持经营。庞小姐,那一块地说实话风景很是不错,我挺推荐你去看看的,哎呀,我经常去那边想想事情,芒草躺起来很舒服的,你肯定没试过。”
想到昨晚的经历,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那老板人怎么样?”
“好,好得很。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之间都挺熟络的,我儿子上大学前总喜欢往他那跑,听说他总会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我们小镇是出了名的素质高。不然他一个老瞎子怎么敢独自开酒馆。我们这也谈不上什么旅游景区,不过风景好啊,周围挺多本地人都喜欢来休闲散心,挺多人来养老的,你算是来对地方了。”
点点头向他致谢后,我跟随一个服务生小姐姐的指引找到了房间。
想起出行前在网上查的信息,确实如老板所说,我的心稍微放下些。
钱还是得付,我想晚上还是再去一趟酒馆。
但在旅舍吃中餐时,触摸玻璃水杯的手感到一丝凉意,这又让我回想起昨天酒馆的经历。
我决定先出门散散步。
集市一直很热闹,既是菜市场,又是小吃街,还有些卖稀奇古怪东西的人。
卖家都不吆喝,但依然有人驻足。老年人居多,但也有些青年旅客。他们的穿着显然和当地的风格不太匹配,多了几分时尚感。
放空大脑,任凭风吹起我的发丝。
我只想沉浸在这种悠然自得的氛围中。
可惜悠闲时光总是短暂,我在一家小店铺前突然被叫住。那是一家古玩店。
我挥挥手表示拒绝,正想往前走。
“小姐姐,你昨天脖子上的吊坠真好看,今天怎么不戴了。”
我怔住了。那是一个大概比我小五六岁的男生,眼眶凹陷,鼻梁也垂了下来,头发不加打理的散在一侧,十分有辨识度。他百无聊赖的眼神中有了一丝光彩。
昨晚乘船前往小镇的途中,我默默观察了每位乘客和驾驶者。我确信我从未见过他。
我走进店里,他也起身表示欢迎。
“你怎么知道吊坠?我想我们从未见过面。”我漫不经心地看着店内玻璃柜里的商品问到。
“哎呀呀,这可是当地的传说哦。”他故作玄虚的提高了腔调,有些幼稚,“月光石!传说中得到它的人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哦。”他兴奋地指着我原本吊坠的地方。
我有些疑惑,怎么从小陪伴我的普通挂饰成了别人眼里的宝藏。
“你怎么知道我来小镇的?又是谁告诉你这就是你说的什么宝石了?”
他摇摇头:“你买点东西我告诉你。”
“不是,你家长就是这么教你做生意的吗?”
我感受到他眼神中多了一丝怒火,但又瞬间转变为了哀伤和苦涩。
我顿时有些慌张,心想是不是说错话了。
“啊……不好意思。不过我想我不需要买东西,谢谢你。”
我抛下这句话,转身走了,他也没有挽留我。
不过这件荒诞的事还是给了我些兴趣。
旅舍老板不是说盲人老板知道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我想晚上顺便找他问问。
我又一次站在了地铁的路线图前。小镇大致分为五个区域,除了先前的两个,剩下的是红云台、月眠路和祈墨街。
“云嘛……”我决定就去这了。
漫无目的,捱到了黄昏。
落日时分将至,我去了红云台的“红云观测点”看云。
说是观测台,其实只是个破旧的烂尾楼。
“因地理位置优越,经本地人简单修葺后用于欣赏景色。”木牌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他喜欢看云。
黄昏中,是谁将云朵染成了红色?
“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采。”我想不到什么比这句话更适合描述眼前的图景了,即使太阳并不想照着姚鼐所见地向上跑。
落日躺在里头,海浪肯定很温暖。
我拍下了这幅景色。换作过去,我也许会画下来。
下了台,景色转瞬即逝。天空恢复了淡然的蓝色,太阳也彻底潜入了海底。
我又拍了一张。
我想起昨晚的酒是何般滋味了,是云。
是我们一起看云的心情。
02
吃过晚饭后,我正式踏上前往酒馆的斜坡。
在没看到海时,它的气味就扑面而来。
在一步一步向着斜坡底前进时,心里还是有几分忐忑。
风铃已经在那欢迎我了。
老板在同样的位置。刚踏进酒馆,不等我先说话,他先开口了。
“小姐,您又一次来了。”
“啊……是。不好意思,我昨天忘记支付了。”
“无妨。昨天一个男孩为你付过了。”
虽然只看得见他脸颊上的褶子,但我相信他此刻是愉快的,并未因为我昨天的行为而产生消极影响。
“啊……实在是不好意思,请问是哪位呢?我去把钱还给他。”
“是集市古玩店的小子。”
又是一怔。怎么又是那个人?
许久未缓过神来,老板也许正面向着我,但他并未催促。我下意识地再次环顾四周,不过今天更加仔细。
今天一个人都没有。
“小姐,您昨晚不太理智。一杯后失了神般一杯接一杯。我想留您在此处过夜。很遗憾,被您拒绝了。”他摆弄着手上的酒杯,“您的配方很独特,我想是只有写下配方的人才懂的滋味吧。”
晚风并不大,风铃响了。
是旅舍的老板进来了,有些意外。我们互相简单打了招呼。
不过旅舍老板不打算加入我们的谈话,点了杯酒后便坐到了角落的散座。
“我要一杯和他一样的吧。”
“他点的可是教父。充满男人味的鸡尾酒可能并不适合您哦。”
“没关系,就这个吧。”
他点了点头。
他在酒柜上摸索着,仅凭酒的香气便可辨别它们。
我最终还是问了出口。
“老板,我昨天遗失了一个水滴吊坠。您是否有些印象呢。”
“很抱歉,我看不见,自然也不会有印象。”
最后一滴酒滴入杯中,他请我先把酒端去给旅店老板。他此刻正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流利地爬上高脚凳后,我开始询问。
“老板,您对月光石有什么了解吗?”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犀利。我想他看得见的话肯定是这种表情。
老板开始了他的讲述。
“您是否听说过月光石身上的神奇之处呢?”
“据说是能够实现人的愿望?”
“很好。不知道您是否也听说过两年前小镇遭遇的巨大台风?”他又恢复了和蔼的微笑。
“我听说过。”
“很好。小镇的生活枯燥无味,年轻人都不喜欢这里。但总有些人不得不留在这里,便对这新奇的事物产生了兴趣。跟小说一样,着了迷根本停不下来。这些小屁孩说落草坡的草这么长,肯定就藏在这里。”他说到这忍不住笑出来,“他们成天在这翻啊找啊,累了就躺在芒草上看海,渴了就进酒馆要杯水喝,恳求我讲故事。那是我的酒馆最风光的时候了。又过了几年,那一代人长大了,月光石也渐渐淡出了视野。再就是两年前的台风了,台风后对落草坡这片区域几乎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虽然经过重建,但没有商铺愿意回到这里。自那之后,关于月光石的消息就彻底杳无音讯了。唉,两年看似很久,但确实能改变许多事情啊。”他苦涩地笑了笑。
我看向四周,酒馆确实有很重的修补痕迹。
“您是因为那场台风而失明的吗?”
“不,我是天生失明。父亲离开后我接管了这间酒馆,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大多是听他讲的。而至于那些新奇的东西,海浪会带来客人,客人会带来故事。”
“啊……很抱歉提到了您伤心的事,我无意冒犯。”
“无妨。事情已经发生就让他过去吧。我很喜欢风铃,这是‘我’的酒馆和‘父亲’的酒馆唯一不同的地方。我还调配了一款独属于我鸡尾酒,就叫‘风铃’。若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请你一杯。”
我向他表示感谢。
他专注于调酒的样子十分迷人,优雅的动作让我不自觉地跟随他律动。
我浅尝一口,他的人生在我的口中叮咚作响,清脆而又沉闷。
月光石曾为他带来一个拉小提琴的女人,他深深地爱上了她。店门的风铃便是她赠予的。
可是她没能留在他的身边。我有些八卦地想继续了解,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都过去了。
临走前我向他说:“其实我今天遇见了帮我付钱的那位好心男孩,他说我的吊坠就是月光石。”
“当初他的哥哥是最执着于月光石一个,他的哥哥后来意外去世,于是他便继承了他哥哥对月光石的追求。至于您的吊坠,我为它的遗失感到遗憾,不过我想这只是那孩子一个天真的臆想吧。”
我点点头。
饮尽“风铃”,视线有些模糊,微醺的舒适感填满了我的脑袋,困意在向我涌来。
风铃作响,我起身离开。
我竟又忘记付钱,老板也没有提醒我。我听见他在静静地擦拭着酒杯。
旅舍老板叫住了我:“喂喂,到时候住宿的钱你不会也想这么赖掉吧。”
“啊……抱歉抱歉我怎么又忘记了,糊涂脑袋。”
“我开玩笑的啦,我人很好的。旅舍的钱你要是忘记我会提醒你的。”说罢旅馆老板向我摆摆手。
我也摆摆手,转身走出了酒馆。
我还是习惯去摸吊坠,那里依旧空无一物。
我本想直接回旅馆,但波光粼粼的海面实在充满吸引力。我想是他也会坚持去看一眼。
趴在岸边铁栏杆上,铁锈味并不好闻,好在海风还算温暖。
浪轻轻触碰脚下的岩石,一两滴调皮地跳到了我的鞋上。
我摸着颈间光滑的皮肤,那触感实在陌生。
或许吊坠得到了月光石,去找属于它的大海了吧。
也有可能,它真的是月光石呢?
我险些又一次顶不住困意而昏睡在芒草之中,万幸旅馆老板将我顺路载了回去。
我想我不会忘记付旅馆的钱的。
03上
我躺在芒草上看了日出。
这趟旅行出发前,我就是这样看着日出将过去的种种物品扔进了火堆。
返回旅馆,刚走到前台。旅馆老板说有人找。
竟是古玩店的男孩,此刻他正蹲在我的房门前朝我笑,背包放在一边。
背上我的粉色双肩包,我们决定去外面聊。
这一片对他可谓是轻车熟路。在他的带领下,我们走进一家咖啡馆。
一位带了米色鸭舌帽的店员女孩,瞄了眼他身旁的我,转过头去捂着嘴笑了起来。
等我们点完了咖啡,他终于步入了正题。
正题只有一句话:他请求我把吊坠——或者说月光石——卖给他。
此外,我还得知了他喜欢的咖啡是意式浓缩。
“很遗憾,我的吊坠在我刚来这个小镇的第一天就遗失了。”
“啊呀,那可真不巧。”他有些失落地用手指敲打着咖啡杯壁。“你为什么如此渴望得到传说中的月光石呢?”
“你应该知道小镇两年前的台风吧?在那场台风中,我的哥哥去世了。”
昨天已经听过酒馆老板说起这事,所以我并没有感到意外。出于尊敬,我还是向他点了点头。
“他生前最痴迷的东西,就是月光石。我想你看过这个就会明白了。”
他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本笔记本,递了给我。
接过笔记本,我开始翻看。
第一页写着一句话:
月光从不为怜惜谁而黯淡。
接着翻。
第二页写着一句话:
你是平庸的石头。
再翻。
一副画像,仔细的素描。
我没有为作者的高超画技感到震惊。
因为,
画像的内容是我的吊坠。
03 中
我决定要画下月光石了。
一个月后,我将会转学,去很远的地方。
她、一切,都即将抛弃我了。或者说,世界抛弃了我。
我想她可能永远也无法得知我此时的心境,她好像什么都不懂。
我终于决定要画下月光石了。
那真是一个美好的传说。
可惜它只是个吊坠,不是什么神奇的石头。
谁的愿望它都无法实现。
不过事物的意义不正是人所赋予的吗?
我画下了月光石。
它还是像在她颈间一样美好。
你能实现的我的愿望嘛?
我希望。
终有一日她能够理解我,理解这个世界。
祝我生日快乐。
她也一样。
再见,月光石。
再见。
我将这段话写在了笔记本的开头。
03 下
孩提时期的玩伴重返故乡,我们又回到了那个在酒馆听老蒲讲月光石传说的日子。
他说他又要走了,这次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把一个笔记本交给我,里面写满了有关月光石的事情。
我们一起去红云台看了那天的落日。
我们躺在满地杂草之上。
他指着不远处的烂尾楼,说我们小时候就打算将那里改造成专门用来欣赏落日红云的地方,现在却依然是这副模样。
我们手忙脚乱地爬了上去,像小孩在探险。
我们聊到了生活,聊到了喜欢的女孩。
他天马行空地描述着那个我从未见过的她。
她和我一样,也是个完全封闭自己的人,没有任何意识去感受他人的情感,但都遇见了他。
我说我还是跟过去一样,只喜欢搞点安慰自己的写作。
他的身影像记忆中一样清晰,自从父母去世后,我的记忆里也就只有孤单的他和我的弟弟了。
他说她的项链就是月光石,我相信了。
我们对着红云许愿,我将笔记本翻开到了画有项链的那页摊在地上。
如果能实现我的愿望。
我希望我的作品有人会懂。
我希望有人会懂我。
但我看着眼前的他,终究不是从前那个唯一懂我的他了。
他说那女生不喜欢他,这倒也正常。他浑身上下也没什么正常的地方,从小便是如此。
不过自从他12岁那年离开了小镇,我们的人生便失去了联系。
他变了许多。不过就喜欢看云这一点,他还是没变。
他问我成年后有没有喝酒。
我说没有,他便拉着我跑向落草坡那家酒馆。
跑到气喘吁吁,他才想起来问我那瞎子老板还在不在。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加快了速度。
我们跑到云朵褪色,天空变蓝。
老板都没有听出他的脚步声,看来他变化真的挺大的。
我们依旧聊了很多,内容嘛,或许已经不重要了。
临走时,他在纸条上写了些什么,然后大声朗读出来给老板听,是一种酒的配方。
他说是刚刚看云的时候想到的。
老板笑了笑,说他会记住的。
我们最后在海边的栏杆上聊天,内容嘛。
我想我也不记得了。
那是我久违地认真过完了一天。
回家后我看到了满心欢喜的弟弟在对着墙壁分享着他又去了那家咖啡店。
他的咖啡是正在帮忙的店女儿上的,她带着一顶米色的鸭舌帽。
我笑了笑,真好。
希望我的弟弟能够快乐。
他也一样。
他喜欢的她——我承认有与她见一面的想法,那是我久违的情绪波动——她也一样。
我在他的笔记本的末尾写下这一段回忆后,窗外的云中已是暗流涌动,街道上没人敢挑战大自然的权威。
但大树敢,于是被吹倒。
我也想试试。
合上本,闭上眼,感受最后的呼吸与心跳。
我无数次期待他回到我的眼前阻拦我。
但他没有,这和记忆中的他不一样。
我把笔记本给了弟弟,又把从前的所有东西烧掉。
对不起。
希望月光石能够实现所有人的愿望。
我就算了。
04
我认出了他的字迹。
末尾的字迹陌生,面前的男孩解释其出自他哥哥之手。
正如酒馆老板所说,两年确实能够改变很多事情。但认出他的字迹好像是下意识的行为。
他简直是个幼稚鬼,小笨蛋。
初中、高中,他好像一直跟着我,缠着我。
谁又不懂他的心意呢,可能除了当时的我吧。
正如他在笔记本中写的那样,我对任何人的交往都呈现冷漠的态度。我只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写了好多好多歌,好多好多文章。
它们和我的项链一样珍贵。
在我决心休学旅游的时候,我将它们全都丢进了火堆。
那天他狼狈地将被没收的外卖从教导处偷回教室,但还是笑着把其中的一杯奶茶分给我。
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天台看云,我并不理解他这么做的意图,但我还是决定答应他。
班上有几群女同学在小声议论着什么,我不关心,跟着他走了。
红云已经从通往天台的木门中透了出来。
他显得很腼腆,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手脚。
“我还挺喜欢看云的。”他小声说,“晚自习的课间我就喜欢一个人在这吹吹风。”
我点点头。
风有些大,他一直将双手放在卫衣的口袋中揉搓。
他显然想要说些什么,就连我这么冷漠的人都能感觉得到。
我其实也非常喜欢云。
但不知怎么的,好像自从登上天台以来我的注意力一直在他的身上。
天台的栏杆锈迹斑斑,我们挑了一块还没有被完全侵蚀的地方。
我们都不说话,只静静地趴在栏杆上。
他突然问我:“你有喝过酒嘛?”
“没有。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一直想尝尝酒是什么滋味的。我想创造一款独属于我的鸡尾酒。”
这是他上天台来第一次转头看我,我很确信。
我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红云的热烈。
我又点了点头。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放弃了。又将头扭了过去。
我喜欢这种感觉。黄昏、夜晚,云始终在那里流动,风也始终吹着。
于是我每天都会在栏杆上发呆。
我想把每天的云记录下来。可惜我的文笔太差,写着写着思绪总会不自觉地飘到那天,他将蓝绿色的卫衣套在校服外面,衣服上没有图案。
我的生活没什么变化,他充盈的感情熔不化我这块冰冷的冰块。
我总会抚摸着我的项链思考小说的剧情,思考那不存在的人生。
当然我时不时也会在天台遇到他。
这里是一些小情侣喜欢来的地方。但他总是一个人,和我一样。
我觉得他是为了我来的,但我不曾确认过这件事。
我几乎不跟任何人说话。
“你明明是这个正常人。”他在一次与我交谈后笑着说。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打电话时人们开头寒暄的那几句。
他为什么这么迷恋我呢?难道是他偷看了我的文章?一天偶然我对着紫色的夜空这么想到。
树长得和天台一样高,在紫色的背景下显得黝黑。
我笑了,应该是因为我的文章有人懂了。
但想了想,这种可能性还是太低了,我总将我的笔记本保管得很好。
回家后我就将眼前之景画了下来。
我用紫色的水粉一通乱涂,再用黑色的墨随意地在下面补上了树影。
显然不像。但我还是将它裱进了相框挂了起来,在书桌写作时一抬头便能看见。
日子依旧平淡地过着。
一次月考后,我正在年级的光荣榜前寻找我的名字时,他在旁边戳了戳我的肩膀。
他要和我告别。
当晚,我们又去了天台,不过少了两杯奶茶。
他说他要去很远的地方,可能不回来了。
“哦,那祝你快乐。”我点点头。
他笑了笑,“你还是老样子。你也要快乐。”
沉默了一会。他先开口了。
“我……要送你一件东西。”
那是一本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纸条。
“你先别看。等到哪天你能理解我了再看。”他把笔记本塞进我怀里。
我又点点头。
那天就这样结束了。
我再也没见过他。
咖啡不知不觉喝完了,落日也将沉睡了。
男孩的桌子上多了两个空杯子。看来我真的思考了很久。
实际上那笔记本没有多厚。
我相信我一个小时就能看完。我没记住什么月光石相关的内容,但我记住了男孩的哥哥是个和过去的我一样的人。
原来这世界上有和我一样怪的人,我真想见见他。
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没想到,我会在旅途的最后一站遇见他,我本以为他会从我的世界消失。
我抬起了头,有些想要流泪。
“你……没事吧,姐姐。难道你认识我的哥哥?”
“不不……我认识你哥哥的朋友。”
我向他讲述了我的故事。眼泪不终究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的哥哥很孤独。在你的朋友——当然也是他唯一的朋友——离开小镇后,他似乎就已经失去了活人气。我很爱他,母亲去世后,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尝试走进他的内心。但是没有任何结果。我想好好看看,他所着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眼前的男孩语气中带着恨意,他为什么要离开小镇?他为什么不劝阻他?他和哥哥为什么只留下了他的笔记本给他?
泪液在皮肤上的触感很柔软,在旅行前夕,这触感我已抚摸了无数次。
他有些哽咽,但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你们都是正常人……他或许也能成为你现在的样子。”
我微弱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吗,我曾无数次期盼见到笔记本上的那个项链。没想到它真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难道月光石真的听见了我的愿望。”
“嗯…也许是吧。”
戴米色鸭舌帽的女孩过来将空的咖啡杯收走,顺手给我们俩都塞了几张纸巾。
他和我一起回了旅馆。
他很惊讶我住在这家旅馆,因为旅馆老板和他的关系就如同亲人一般。
走到旅馆楼下,他终于有机会将这个感想分享给我。
我说我想回去躺会,他挥手和我告别,说去落草坡散散步。
躺在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
“希望画框和他的笔记本没有被我一起烧掉。”
摸着空荡荡的颈间,我许下了这个愿望。
05
旅馆的房间很舒适,女孩服务生每天精心打理着每一个房间。
床边一张懒人沙发躺在地上,它被我用来堆叠衣服。
床头柜上放着一盏有些老化的台灯,昨晚它昏黄的光芒被用来照亮笔记本的文字。
我从没想到过他会以笔记本的形式再一次出现在我的人生。
我实在忍不住去翻看它、挖掘它。
月光石、项链……
上面写满了古灵精怪的描述,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这些故事与历史。
里面记载了一个荒诞的故事:
在月眠路第二路口,有一个电话亭。
它像钢铁头盔一样,只留出双眼的一条缝。
一个人的空间勉强允许两个人进入。
男孩正在打电话。
远远地,一个女孩看见了他。
她向电话亭奔来,熟练地打开门,钻了进来。
门勉强关上。
男孩不自觉地掂起了脚,双手抓在背后的亭壁。
……
这里被撕掉了一页,我正看得开心呢。
……
两人是小镇上最为亲昵的一对情侣。
但从电话亭出来后,两人老死不相往来。
男孩立即和另一个他从未结实过的女孩在了一起,听说她喜欢他很久了。
最巧合的是,在他们进入电话亭前,那女孩是最后一个从那出来的人。
他们出来后,又有人去电话亭。发现里面赫然躺着一块长相平庸的石头,但却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那就是月光石。
……
“真狗血,一看就是为了月光石噱头瞎编的故事。”服务生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你很了解月光石吗?”
“没有,月光石之前风靡全镇,基本上是个人都知道。这作者难道花了一页来描写两人的动作吗,啧,为什么不去写言情小说。我听老板说了你的故事,看到你的房门开着比较八卦就进来看了一眼。对不起对不起。”说罢她准备去邻屋打扫,那的旅客刚办理退房。
“没事,你知道那个电话亭还在不在吗?”
“在,不过现在那就是个摆设。有了手机谁还用那玩意。”
我向她点头致谢。
简单吃过午饭,我便乘地铁去了月眠路。
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一片街区。
脚下的路和小镇别处不同,是石路。空气中夹杂着雨的气息。
一路走来,每个路口都立着一个红色的电话亭。色彩和周围黑色的房屋相比显得鹤立鸡群。大概有五个路口。我找到第二路口的电话亭,钻了进去。
关上门,内部的空气更温暖些。
竟然提供免费服务,我有些惊喜。
犹豫片刻,我还是尝试拿起话筒,拨通了他的号码,并没有期待能够接通。
话筒那头传来的只有细细碎碎的噪音。
可能是设备老化无法使用,当然更可能的是他早已没有使用这个号码了。
拥有手机后,我曾在一个月内拨通他的号码三十七次,无一接通。
又想起了些往事。回过神来,放下话筒,话筒架上的一个小玩意在发着光。
仔细一看。
那是我的项链。
我吓得环顾四周,能看到的只有红色的亭壁和街景的缝隙,行人在正常行走。
仔细确认,它千真万确是我的项链。
我本想戴上,犹豫片刻还是将它叠好放进口袋。
推开门,我感觉有些冷。
还没回过神,我在原地愣了几秒,任凭风将我的刘海吹起。
再次回过神时,古玩店的男孩出现在了我面前。他满脸笑意,将手背在身后,显然有什么好事想要分享。
边踏在石路上,他边给我解释。
他昨晚在落草坡偶然发现了项链,那时才想起没有加我的联系方式。
今天一大早他便奔向旅馆,从服务生女孩那里得知了我的去向。所以抄了个小路,提前将项链放在了这里,自己躲了起来,想要给我一个惊喜。
我突然有好多话想说,我们又去了咖啡厅。
招待我们的依旧是那个戴米色鸭舌帽的女孩。
坐下的第一件事。我讲口袋中的项链掏出来递给了他。
或许那并不是什么神奇的月光石,但我想它对他一定充满了许多意义。
他伸出双手将它捧在掌心。
我听他低声说着些什么,应该是在许愿吧。
“喂喂喂,搞什么呢。点单点单,不点单不要来这里蹭座位。”那女孩将帽檐抬高了些,完整地露出了明亮的双眼。
见他不回应,她便将头转了过来。
“不管他了,肯定又是意式浓缩。你呢,小姐姐?”
“跟他一样就好。”
她在桌下踢了坐在我对面的男孩一脚,转身走了。
我没打算问他许的什么愿望。
等咖啡上来后,他也恢复了正常。
我又向他讲述了他离开后发生的故事:
自他走后,生活唯一的波澜也平息了。
我继续我没有色彩的人生。
我知道这不正常。
好不容易到了大学,一个新的环境。我强迫自己和别人产生交集。
渐渐地,我感受到了色彩正在流进我的思考,它不再是灰色的了。
我最勇敢的是我将之前自己写的文章给舍友看。她们说我有让人意想不到的一面,说我明明是个开朗、阳光的正常人。
我对此表示震惊,但心里十分愉悦。我好像真的已经是个“正常人”了。
一次,我被同一系的男生表白了。那时,我仿佛才真正意识到我是一个有情感的人,我需要疼爱、怜惜别人,更需要别人的爱。
但我拒绝了。我发现我已深深爱上了记忆里的那个他,那是一种病态的爱。
无尽的躯体化的感受我已不再想提及。
一切的最后,我决定休学旅游。这就是你见到我的原因。
在此前我已去了三个地方,它们让我对他的思念减轻了许多。
我想我已经恢复了正常,决定将这作为我旅程的最后一站。
但我并没有痊愈,我想喝完他创作的鸡尾酒后的失态便是病症的表现之一。
没想到,生活总是给我带来许多惊喜。
我已经泪流满面,我想坐在我对面的男孩不会理解他对面那个奇怪姐姐此刻的感情。
讲述实在苍白无力,脑中的种种细节不断浮现,夹杂在我的话语之间。不过它们只能由我一人承受。
“你和我的哥哥…真的很像。哥哥的影子在你身上不断浮现。如果可以,我想让你看看他所写下的文字。可惜已经和他一起在台风之下消失了。”
我点点头。
“我诚挚地感谢你,姐姐。”他向我点头,将项链收了起来。
可惜他的作品都消失了。
月光石也无法帮他实现他的愿望了——他最亲近的人可能再也无法走进他的内心,唯一懂他的人也远赴天涯了。
想到这里,不禁再次落泪。
与他分别后,我决定抛弃一切杂念,认真完成接下来的旅行。
我想已经是时候回去打开他临别时给我的笔记本了。
我去了仅剩的祈墨街寻找午餐,那的风格与月眠路有些相似,但少了些红色的电话亭。
行人匆匆,虽不如仇坪那般繁华。但依旧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潜意识里,我还是更喜欢远离世俗的寂静。
我再一次踏上了斜坡步。芒草丛没有围栏,早已蔓延到了路上。
踏上柔软的草坪,它们好像长得更高了。
海风吹拂,芒草向我低下头,但依然遮住了我半个身子。
没有人影,破败的景色和蔚蓝的大海很是不搭。
远处的草坪上有个黑点随芒草晃动。
那是酒馆老板。
他面朝大海,手上没有拿着任何物件,摆出演奏小提琴的样子,沉醉在自己无声的演奏中。
我悄无声息地躺在离他一定距离的坡上,不打算惊动他。
幸运的是,即便如他的听力,也没有发现我的踪影。
我想他此刻正在演奏的,一定是他记忆中的爱人吧。
06
黄昏降临。我再一次爬上了红云台的红云观测点。
不过今天没有红云,它只是一幢烂尾楼。
我想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这里看落日了。
从落草坡回来后,我已打包好行李准备返程,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他给我的笔记本了。
为了来一场正式的告别,我和男孩约好今晚一起去酒馆。旅馆老板听说了,也打算一同前往。
所有关于月光石的故事,也该有一场正式的告别了。
我沿着楼的边缘坐下,让双脚飘在空中。
脚下的,正是我所爱之人真正的故乡。
我又想到了男孩。
实话讲,我还是挺留恋这里的。如果没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我想它也是一个适合休闲放松的好去处。
放空大脑的时间在这段旅程中显得尤为珍贵。
海平面彻底褪去光芒,我前往酒馆赴约。
拨开风铃,旅馆老板和古玩店男孩已经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了。
看了看周围,没想到咖啡店的店员也在。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向我点头问好。
我挥手向所有人打了招呼,又对看不见的老板说了声你好。
“所以,老板您就是老蒲对吗。”我问出了昨天阅读笔记本时困扰了我的问题。
在场的两位老板同时朝向了我。旅馆老板很快便笑了笑把头转向真正的老蒲。
“是的,庞小姐。孩子们,我想再给你们讲一次月光石的传说。就像过去那样。给我们的庞小姐的旅程画一个完美的句号。”墨镜仍然挡不住老蒲和蔼的微笑。
咖啡店的店员也坐了过来,邻座是古玩店男孩。
“嗯...麻烦等一等。老板,嗯...老蒲,你可以为我们都调一杯酒吗?就是最开始的那杯。”
“当然没问题。就以这种形式,让他们,或者说,他们两位男子汉参与我们的晚会吧。”
老蒲的动作显然比最开始更加熟练。很快便端上了四杯酒,和他自己的一杯。
“我想这杯酒的名字一定是月光石吧。”男孩身旁的女孩朝着我的方向探出了头。
“它还没有名字。但我想,没有什么比‘月光石’更适合它了。”我回答到。
在场的其他人也表示赞同。
“那我开始了。”老蒲清了清嗓子,“那是一段奇妙而荒诞的故事。它可以追溯到我父亲还在经营酒馆的时候。那是一位美丽的女士,‘她比镇上任何女人都要漂亮’,我的父亲这样强调。她是一名异乡人,决定在此地居住一段时间。”
“这我知道,住的可是我的旅馆。”
“她是一名画家,也是一名小提琴手。她没日没夜地创作艺术,落草坡就是她的天地。因此,鄙店也成为了她第二青睐的去处。她与我父亲相谈甚欢。一次,我的父亲调制了一杯为她定制的鸡尾酒,向她求婚,她欣然接受。”
看我疑惑的表情,老蒲解释道:“在座的其他人都知道,我是一名孤儿。我真正的父母在生下我后发现我是个瞎子,于是便抛弃了我,老蒲收养了我。他走后,我继承了他的名字和酒馆。”
我点点头。
“结婚后,她搬进了酒馆住。我住在杂物间,他们在我现在住的小房间。她告诉我的父亲月光石的事情,声称她的艺术生涯是由这块魔力石头促成的,艺术灵感也大多来自于它。‘它能实现愿望。’她这样说道,却不曾展示过实物。”
老蒲喝了一口,我们顺势碰杯。
“我继续。她的艺术后来小有名气,在落草坡拍了一张专辑的MV。外人没有找到这宝藏般的落草坡,但是本地人——尤其是年轻人——发现了这块宝地。他们喜欢作她的模特,作她的听众。我也一样。自被收养以来,我的人生仿佛被困在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只有这里的客人会给我带来外面世界的消息,老伙计,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哈哈,那是。当时谁还不知道落草坡的破酒馆有个小瞎子呢,最开始的时候,许多人都对你产生了兴趣,但都是些三分钟热度的人。只有我是真的想要走进你的内心的哦,你不得多请我喝几杯,哈哈。”
“哈,说的好像哪次不是我请你一样。在老蒲和你之后,她成为了第三个这么关心我的人。她教我拉小提琴,给我讲落草坡乃至小镇之外的事情。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爱上了她,我想她也明白我的心意。不过我们都很清楚,我们不可能有任何的结局。我本以为这样还算美好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一天,她在演奏完她的最新曲目后,将小提琴赠给了在场的我,并且向在场的人宣布她将不再触碰艺术,同时和‘老蒲’离开小镇。所有人都在向她寻求一个答案,是什么促使了她做出这个决定。而她却只回答说:‘这是月光石的旨意’。我是最想知道原因的人,而她却只是一味地对我说:‘对不起。’他们不知目的地的旅程开始后,年轻人们开始在我的旅馆、我的身上找寻月光石的秘密,于是我便将她所告诉我的所有稀奇古怪的事情编成了一段段故事。它们或真或假,全看人们的心情决定。”
“没想到老蒲和月光石还有这么一段有些浪漫的故事。”我有些感慨,“这么听下来,除了实现愿望,月光石似乎还有些别的效果?”不过就连老蒲也无法解释这个问题。我又一次摸向了空荡荡的颈间,不过这次不是因为他了。
“老蒲,您能拉一曲小提琴给我们听吗?”我以请求的语气询问。
“很抱歉,自从它被转交给我,我就将它收藏起来,不再打开。这么算下来,我已有几十年没有拉过小提琴了。我相信我会等到再次演奏的那天的。”
老蒲的故事讲完了,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奇怪。
于是我站起来,邀请大家再一次碰杯。
“大家没有什么感想发表一下吗?不讲的话就请买单吧。”旅馆老板开始起哄。
“老蒲的手艺不错,但是还是不如她们店的咖啡。”男孩对着女孩明亮的双眸微笑着说。
大家都笑了,女孩的双颊瞬间被红潮扑满。
有那么一瞬间,我改变主意了,我相信我肯定会再一次回到这个小镇。
老蒲将一串风铃赠予我,感谢我终于为月光石的故事带来的结局。
我们搀扶着他一起到海边。
古玩店男孩将项链举了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它的光芒、月亮的光芒,老蒲一定能感受到的。
月亮本身没有光芒,石头也只是平庸的石头。
但他们的意义,本就在被赋予意义的那一刻实现。
男孩将项链丢进了大海,“它会享受月光的。”
我们都在享受月光,享受海风,享受夹着铁锈的芒草气息。
想必在世界的另一端、另一个世界,也有这么温柔的月光吧。
07
在那天的最后,咖啡店女孩勇敢地牵起了古玩店男孩的手,老蒲也和旅馆老板紧紧相拥。
古玩店男孩是个坚强的男子汉了。虽然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他的哥哥,但他选择释然地放下,去理解身边的人,去理解自己的生活。
我在船上看着小镇的身影渐行渐远,还是有些舍不得。这几天经历的生活与情感仿佛比我整个中学时期所经历的都多。
也不能这么说,中学时期他带给我的感情,不是也是现在才感受到的吗?
赋予石头意义的人,本身也充满了意义啊。
不用担心我啦,我已经是个正常人了。
你瞧,我和你熟悉的老蒲、旅馆老板、古玩店男孩、咖啡店店员、旅馆服务生和你的旧友经历了一段浪漫的故事。
你现在一定也有了新的生活吧。
祝你快乐。所有人都快乐。
在阅读完他的笔记本后,我在它的后面写下了这段故事。
后记
我喜欢上了小提琴,这是优雅的乐器。
舍友没有因为我拉琴的声音难听而讨厌我,我很开心。
其中一位很要好的朋友听说了这件事,表示很惊喜,她说她可是小提琴高手。
于是我们一起在校园的小公园里拿着小提琴练习。
她的乐曲让我听得入迷,仿佛在哪里听过。
她告诉我这是一个超冷门的小提琴作曲家写的曲子,她很喜欢,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听一次她的演奏会,可惜她已经不再触碰艺术了。
我怔住了,我说我听过她的演奏会。
“真的嘛真的嘛!在哪里在哪里!有没有录像?”她很激动。
“不不,是在记忆里听的。”我很平静。
我跟随记忆拉动琴弓,有些粗糙的音色,像他在天台时哼唱的一样。
她觉得我莫名其妙,但听着熟悉的旋律,她还是笑了。
与此同时,老蒲打开了所爱之人赠予的小提琴盒。
老蒲没有忘记如何演奏,但只是将它端起来轻轻抚摸。
琴盒里静静躺着一块闪着微弱光芒的石头,老蒲终究无法看到它。
这是他后来告诉我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