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从《诗经》的河畔走来,走过李商隐的秋池,走过杜牧的霜叶,停在我窗前时,已是一幅澹澹的水墨。
叶子一片一片地落。有的落在白石上,发出极轻的脆响;有的飘进池塘,惊不起一丝涟漪。最多的还是铺在青砖路上,层层叠叠的,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时光在叹息。这时忽然想起刘禹锡的“自古逢秋悲寂寥”,倒觉得古人太过认真了——秋哪里需要悲呢?它只是静静地来,静静地把盛夏的喧嚣收拾妥当。
午后泡一壶普洱,看茶叶在紫砂壶里慢慢舒展。水汽袅袅升起,在窗格上画出瞬息万变的图案。这时最适合读王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二十个字,说尽了秋的魂魄。忽然看见院角的丁香,竟在秋日里开了三两簇。紫色的花穗在风里轻轻颤动,像是春天迷了路,误入了这个季节。
暮色来得早了。西边的天先是染成橘色,渐渐又晕成胭脂,最后化作一片淡淡的青灰。月亮早早挂上槐树枝头,清辉洒下来,给万物镀上一层薄薄的银。这时最适合温一壶酒,不一定要对月独酌,只需看着酒面上浮动的月影,便已醉了三分。
忽然明白,秋的妙处不在收获,而在清空。它把多余的叶子都舍去了,把过于茂盛的枝桠都修剪了,剩下疏疏朗朗的骨架,反而看得更真切。人生到了某个年纪,也该学着做减法——减去浮名,减去虚妄,减去不必要的执念。就像这秋日天空,云彩散尽后,才显出它本来的湛蓝。
夜深了,墨迹在宣纸上慢慢洇开。写的是韦应物的“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写着写着,忽然停笔——这样的夜,适合怀念,更适合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