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发生在哪儿?一个正当时候的公园里。为什么说是正当时呢?当你看到那大蓬大蓬的金边正木,还有茂盛的草丛,怎么能不叫人欣喜呢,那就是正当时了。唯一可惜的就是草丛上往往不断盘旋着蚊虫,密密麻麻的样子,让人不由避而远之。
不过,正是那一处被恶徒包揽了的领空下,却有一个不和谐的存在作为一个钉子户扎根在那里。看他蓬松的头发,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身上一件破布棉袄正因为午后的闷热而随意的敞开,露出与脸一样分不清是黑还是黄的皮肤,只是当你看到偶尔的一片黑色污渍时才会有些犹豫地告诉自己,他的肤色应该也是黄色的吧。
此人是园中的奇葩,其与蚊虫之间的战斗实在是众人喜闻乐见的存在,蚊虫常常盘旋在此人头顶,却又不敢随意发动进攻,外人见此诡异,除了说是此人体味比化学物品还要厉害外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不过如此一来也没有什么特别喜闻乐见的,最大的原因还是那群顽固的蚊虫,总也有不甘心的时候,常是在下午闷热时分集结起来,对着此人一拥而上,撞在他的脸上,鼻尖。外人看得嘴角抽搐,好像是打在他们身上似的。
此人也似乎不耐烦了,举起右手,随意地挥舞两下,于不经意间打落无数飞蚊,随之而起的,却是越发猛烈的气味席卷四方。蚊虫受此一击,四散逃窜。
蚊虫走了,却听见一声闷雷般的声响从腹中响起,“啊……”一个长长的哈欠从此人口中传出,却还是不情不愿地爬起来,从面前的不锈钢大钵中掏出一把碎钱,一元,一角,五块,十块,来者不拒,面额不分,只径直朝着公园外的包子铺走去,也不管他那吃饭的钢钵,不管他那张写着奇葩广告词的黄色纸板,几个东倒西歪的打字趴在上面:
“身家亿万藏于民,今始取之入与腹。
福祸随金流不休,何不解囊得忘忧。”
乞者是仅有的,只有此人才能在这公园放上这铁饭碗,也只有此人才会将乞乞之词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人呢,据说是个傻子,劝之也不听,绑之且欲死,至于碗中钱物,拜托,看戏不用给钱啊。
看他走到包子铺里,自顾自地打包一份雪白喷香的包子,就此摇晃着往他的小窝离开,只是走前还是颇具豪侠风度地甩下一把子碎银。
老板无奈地摇着头将钱收起,别看他自顾自地收钱,确是还得抽空再找零到那碗里去,说来也是有趣,这乞者确实从不藏钱,不管多少全在碗里,路人见钱多了,便也不添,少了也不多给,是以碗虽不小,却总是个七分满。
老板正自顾数钱,却突然想起什么,对着乞者背影喊到:“哥们儿晚上可小心点,别乱跑了,七月十五还是安稳一点好。”
邋遢的背影不停,却是好像摇了摇头,不知是不屑一顾还是说无需担心。
夜,渐渐深了,公园里的人也一个个回了家去,小睡了好一阵的乞者却爬了起来,熟门熟路地穿过弯弯曲曲的小道,绕过安静的小亭,来到一棵树前。
树很高,据说是好多年前就种在此处的一棵古树,在城市进步的过程中也没有落下,干脆任由它长在园子中央,做一个镇园之宝。
有趣的是,常人可无法接近这棵树,若是小孩过来,只怕老远就要让守园人给逐开了,不过此人却是没有这个顾虑,只因为早知道,他是不会去破坏这棵树的,毕竟没有哪棵树是被爬坏的。
寂静的园子里,一个人正努力地抱在树干上,用力往上爬,他的两手环抱着树干,两只脚夹在树跟上方不远处,每次手用力时,脚就拖住身体,脚用力时,手却又定住了身体。一次一次的徒劳,他终究是慢了下来,却又不肯下来,屁股就吊在树根上方几公分处。
若是往常,肯定是有人来问他的:“嘿,你在干嘛呢?”
“我要回家。”
“你家在树上啊?”
“我家在天上。”他总是看着漆黑的夜空如此说到。
不过今夜却不会有人来问他了,所有人都早早地回了家去,如今有的,只是风划过树梢,猫跳进草丛的声音罢了。
他却不知道,他的身后慢慢走过来一个身影,她身着粉色长裙,娇柔的手上,打着把印着白色荷花的油伞,长长的头发挽成一个漂亮的飞天髻,双眸周围一点淡淡的粉黛增添出几分曼妙的风姿。只是如今,她却紧盯着那个挂在树上的丑陋背影。
她的手慢慢搭在他的肩头,口中却说到:“周公子何必如此,斯人已逝,何苦纠结于往事耿耿于怀?”
那个乞者,如今或可称之为周公子,但看他的的打扮来说的话,公子是谈不上的,老周或许是一个不错的称呼。
老周对女子的声音确是仿若未觉,依旧固执地看着树干顶部,口中喃喃说着:“我要回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你也该回家了。”
女子手头一颤,花伞掉落,却终于忍不住抱住老周,将一副皓首埋于他邋遢的发间,嘤嘤抽泣,鼻子贪婪地吸取着什么,不过看老周精气十足的样子,看来这女子应该是对那比化学药品还要厉害的气味情有独钟啊。
老周对身后多了一个人没有一点感觉,依旧稳稳地抱在树上。
寂静的园中,有明亮的月光照耀在林间,整个活跃起来,有虫鸣,有鼠跃,也有蛇行,声音虽杂,又独有一种美感。
看那条青蛇从草丛中缓缓游出,小小的蛇眼四顾打量着它的领地。不知不觉间朝着老周的方向爬过来,顺着树干,爬上老周的背,仔细打量这一副没有动静的身体。
慢慢地,它终于来到老周脖间,尾巴优雅地搭在他的肩头,蛇信不时从口中吐出来,认真的样子仿佛是在挑选下口的位置。终于,它认准了地方,一口咬下。
只是电光火石间,它却突然被一股力量甩回草丛。摇晃两下头,慢慢清醒过来,却终究不敢再过去,远远地跑开了。
女子站起身来:“你就真的不肯跟我走了吗?”
老周无觉,只是又用力往上爬了两下。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成全你吧。”女子一下子消失不见,倒是树下突然生出一股大风,将老周推着往树上飞去。
老周茫然地看着空旷的四周,低矮的小树,远处的大楼,水银般倾泻的月光,都让老周所处的地方多出几分美妙。
盘腿坐在树枝上,看着世界一点点活过来。远处早起的房间亮起灯来,风变得温暖,天际线处,一丝金黄逐渐升起。
老周突然发疯似地寻找四周,什么都没有,没有家,也没有人。
只是,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蚕茧躺在树枝与树干的交汇处,雪白,稚嫩。
老周将它捧在手心,仿若珍宝,清晨的阳光照在茧上,一丝生命的悸动从里面透出来,茧在震动,一点点裂开,一个小小的脑袋首先出来,翅膀,尾巴,都随着一起组成一个美丽的身影。它雪白的身体上,两个大大的翅膀一颤一颤,金色的花纹印在上面,添出几分神秘。
突然,它的身体用力一振,迎着辉光飞出手掌,老周下意识想抓,却硬生生忍住。那个女子,一袭素白长衫,只在衣角绣有一点金色花纹,也是手拿一把印着白色荷花的油伞,还是一头乌黑头发盘成的飞天髻,她挥了挥手,去向未知的远方。
老周也跟着举起他满是污迹的手,也跟着挥了挥,口中微不可闻的一声呼喊,好像是在叫“李雪。”
他站起来了,他好像也想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