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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雯坐在总经理何强对面,心跳加速,手心冒汗,犹如后宫嫔妃在等待皇帝翻牌宠幸,充满期望,却又毫无把握。
当她听到何总说明天就能来上班时,心终于从嗓子落回了胸间,像卸下千斤担子那样,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阿雯本科毕业后就和男朋友大力留在了上海,一年了,失业的日子比上班的时间多,两人靠大力微薄的工资度日。
能应聘上何总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对她而言真是久旱逢喜雨。
第二天下班时,公司办公室主任谢伟通知阿雯,晚上跟何总一起去应酬招待客户。
阿雯知道,在民营企业里,总经理助理就是秘书加随从的角色,除了处理日常文秘工作,应酬也是常有的事。
她坐在谢主任的车里,跟在何总的宾利后面,来到了一家五星级酒店豪华包厢里。
酒宴结束时,谢主任为公司事业英勇喝挂了,何总司机只好开谢伟的车送他回去。
“我顺路送你吧。”何总浑厚的声音宛若惊雷在阿雯耳边炸响,她正在整理合同的手瞬间像遭遇电击般止住不动。
阿雯以前在别的公司做过总助,每次酒宴结束,只有自己坐公车滚蛋的份儿,给报销的士费就算是救世主现身了。
现在总经理要亲自送自己回去,阿雯顿时像古代大户人家的丫环突然能上桌吃饭那样无法适应。
她头脑一片空白,手足无措地跟着何总,23岁的阿雯第一次坐上了价值500多万的豪车。
车如流星划过繁华的街道,霓虹闪烁的魔都,美丽若童话里的迷宫,让她分不清是梦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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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进狭窄的出租屋,阿雯才恍惚记起自己生活在怎样的人间。
她和大力租住在一个破旧小区的四、五平方米的隔板间里,每天跟一群在上海挣生存的外地人,如狼似虎般抢用厕所,抢用厨房……
每当晚上他们紧紧相拥时,快要断了腿的床刚发出“咯吱咯吱”响,隔壁单身男就用锤子把墙敲得“咚咚”更响。多少浪漫和美妙,就在这种锤子砸墙的抗议式声像做贼一样进行……
“酸辣粉刚打包回来,你趁热吃吧。”大力的声音打断了阿雯的思绪。
阿雯和大力都是四川人,大一开始在一起,五年了,他们从穷学生变成了穷职员,不变的是酸辣粉每天都会出现。
以前大力总是很豪气地对老板娘说:“来两碗。”然后,俩人就各自捧着一碗,用力把粉吸进了肚子里,在路边摊吃得泪涕俱下。那酸爽,此生再也忘不了。
阿雯失业的日子里,大力说他胃不舒服,暂时不能吃酸辣,每天只买一碗酸辣粉,笑着看她吃完。那时阿雯觉得,大力买给她的酸辣粉,是人间最好吃的美味。
而今晚,也许是在五星酒店里龙虾吃多了,阿雯竟对酸辣粉没有了任何食欲,“大力,应酬时吃太饱,我吃不下了。”
大力捧起酸辣粉狼吞虎咽。阿雯心里一阵酸楚,大力也许晚餐吃白饭甚至是饿肚子,才能省下钱买一碗她爱吃的酸辣粉。此生还有哪个男人能这样爱自己?这幸福,人间不常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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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过了两个月,阿雯顺利转正。她工作很卖力,应酬也时常有,但并不觉辛苦,何总是个通情达理的头儿,每次酒宴结束,她从不用像以前在别的公司那样,自己疲惫不堪地找地铁出口。
一天晚上,接待香港来的大客户,谢主任照旧喝得烂醉如泥,何总一如既往地送阿雯回去。记不清是第十几次坐何总的车了,阿雯已经习惯了宾利稳快的感觉。
“开吧。”阿雯像车主一样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人就是这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享用久了,就会变得理所当然,沉迷于占有的快感不愿抽离。
刚说完,阿雯就意识到自己失口了,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何总,他似乎并不介意,没有说话,脸上有轻微的笑意。
车不徐不疾稳稳前行,道路两旁的高档建筑灯火通明,夜上海美得像天堂,但魔都对她和大力这样的穷人比魔鬼还残酷。
阿雯在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里,一心一意地爱着大力;而大力就算饿肚子也要用微薄的工资给失业的阿雯买酸辣粉。
阿雯曾经以为这种相濡以沫的鱼水之爱,此生最美,就像曾经以为大力给她买的酸辣粉人间最好吃。
而这段时间,每次应酬回去,她都再也吃不下大力给她买的酸辣粉;从宾利下车走进隔板间时,她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看见大力就满心欢喜。
还要在贫民窟里苦爱多少时日?阿雯迷茫的泪水“滴滴答答”地滚落在宾利车里。
何总无声地递过来纸巾,阿雯抬起朦胧泪眼,看见何总脸上有着她摸不透的深邃。
“下车透口气吧。”何总打开了他那边车门。
阿雯这才注意到,在刚才她思绪万千之时,车已经停在了路边。她心里正堵得慌,于是,便也下了车。
这是上海市区内的一座大公园,花香鸟语,风景如画,三三俩俩的情侣身影,在月光下温馨无比。
以前,大力和阿雯常来这里。如今,俩人为生存疲于奔命,分身乏术,曾经的浪漫竟恍如隔世。
想到自己和大力在隔板间里贫穷的爱情,阿雯情不自禁地哽咽,空气里飘散着她压抑的啜泣声。
何总没说话,握住了她的手。这是他们相识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有肢体接触,阿雯竟没感到有丝毫不适,甚至,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也许,何总这十几次送她已经不知不觉地拉近了他们的距离。更何况,何总从来不在语言动作上对她有过轻浮之举,无形中早就解除了她的戒备之心。
阿雯只跟大力谈过恋爱,并且刚出校门不久,虽不是个阅尽千帆的成熟之人,但她也有个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何总铺垫那么长时间是在放长线引她上钩。
那又如何呢?何总这种成熟、深邃、风度翩翩的有财之士,身边不乏主动投怀送抱的妖精,他还能为她这样的灰姑娘花那么多的心思,阿雯觉得,何总是个值得倒在他西裤下的绅士。
40多岁的成功男人自带气场,阿雯在应酬时早就见识了何总的大将风范,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重要合同就在酒桌上签了下来,有如兵不刃血,就拿下了千军万马。
何总一顿饭时间所赚的钱,也许大力几辈子都挣不到,虽然大力是复旦大学毕业的,但在上海,世界名校的学生像蚂蚁一样多。慢慢在地上爬,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阿雯也常拿“莫欺少年穷”这句老话来支撑她和大力的爱情走下去,她毫无杂念地爱着大力是毋庸置疑的。但此刻,她的心正在发生偏离。
她爱何总吗?应该算不上。但欣赏他,所以并不排斥走得更近。有多近?近到现在何总一拉,她就顺势倒在了他怀里。
成人的世界里,很多时候,无需言语,某些事情不点就破。阿雯跟着何总滚到了五星级酒店豪华套间的大床上。
阿雯知道何总是有妻室的,而自己和大力除了没领结婚证,跟夫妻无异。现在她与何总正激情上演的是婚外情。
她心里知道自己是这么做是无耻龌龊的,但成人的世界里,很多时候是不讲对错的,只讲是各取所需。何总需要她年轻诱人的身体,而她需要何总给她职场升迁。
阿雯天真地想,只要升到一定职位,攒够一定资历,就跳槽远离何总,到别的企业就能从高起点开始,就能挣更多的钱,就能搬离隔板间,就能和大力过着宽裕的婚姻生活……
一个人如果一直过得不富裕,并不会觉得多痛苦,就怕像阿雯这样,在最穷的时候突然被带进富丽堂皇的宫殿,然后被刺激得身心俱裂,抵抗不住地总想走捷径摆脱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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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阿雯所愿,她很快就升为主管,工资翻了近一倍,何总还经常很豪爽地给她一沓沓“毛爷爷”。为了能最大限度地让彼此各取所需,阿雯几乎天天晚上都有“应酬”,当然,她的收入也“蒸蒸日上”。
她终于能够给自己和大力买几千元的衣物,为了避免大力起疑心,她总是欺骗大力说买的是高仿A货。他们也重租了带厕所的房子,同样为了避免大力起疑心,先搬进的是同小区的20多平方米的单间。
阿雯觉得自己很聪明巧妙地让她和大力的生活飞跃了好几个层次,她幻想着他们就像童话书里说的一样,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然而,纸是注定包不住火的。
一天晚上,阿雯跟何总在一起时,为了调节氛围,她喝了些许红酒。何总送她回来的路上,阿雯在车里脸颊艳若桃花,身心意乱情迷。
快到出租屋车停时,阿雯意犹未尽地主动吻了何总,然后,他们在车上疯狂地上演激情戏……
当阿雯气喘吁吁地下车时,竟看见大力像座冰雕似的站在车前方,两人四目相对那一刻,他手上拎的酸辣粉猛地掉到了地上,汤汁四处流滚,他们曾经最爱的美味瞬间成了垃圾,犹如他们曾经最纯的爱情不得不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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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不单行,阿雯发现自己怀上了何总的孩子。那一天,何总把她带回了他自己家的别墅,她以为,从此后何总就要把她金屋藏娇在这里了。
令阿雯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竟在别墅里见到了何总的老婆!阿雯知道,何总只是公司里的CEO,而眼前这个女人才是真正实权在握的董事长。
阿雯害怕地闭上了眼睛,肯定是何总被发现了,为了自保只能牺牲她,看来玩婚外情的男人果真薄情,到了利益攸关的时刻,一定会像扔旧衣服那样甩掉她,甚至像拍死苍蝇一样灭了她……
阿雯睁开眼绝望地看着这对准备宰割她的恶毒夫妻,她看见,何总眼里还是她摸不透的深邃,而他老婆眼里盈盈笑意如泉满了溢出,掩饰不住的喜上眉梢。
阿雯被弄得云里雾里,转而马上又明白了,古代杀头前还给顿好吃的呢,现在他们毙掉她之前给点假笑也在情理之中。
“你怀上了我们的孩子是好事。”阿雯确定自己没听错,何总老婆说的是“我们的孩子”。
“让何强选你是我的主意,请私家侦探调查过的,现在像你这种只谈过一个男朋友的大学生几乎绝种了,文化程度高,奶大屁股肥,替无法生育的我生娃是个好人选。”何总老婆继续面无表情地说。
阿雯一阵眩晕,她能想到的最坏情况是,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二奶”,最起码能让何总赏心悦目。
而现在她才知道,自己不过是被物色为生娃的机器,何总不但没走心,连肾都不由他走,他的每一个器官都由他老婆来操控。
她想起了何总那让他摸不透的深邃眼神,真的是深不见底啊。原来,她自作多情地认为她与何总之间是霸道总裁爱上灰姑娘,其实只不过是他老婆指挥他跟别的女人生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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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雯不动声色地到医院打掉了孩子。四面惨白的墙壁像牢笼将她囚住,她身心剧痛,欲哭无泪。
女人在最痛苦无助的时候,总是想起最爱自己、自己也最爱的人。此刻,阿雯发疯似的想大力。
“大力,我在**医院。一个人。打胎。”短信不由自主地发了出去后,阿雯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大力很快就出现在阿雯病床前,阿雯抱着他“呜呜”大哭,“大力,我错了,我们回到过去相爱的穷日子吧。”
阿雯觉得,大力知道她怀过别人的孩子还那么快就赶过来,一定是心里还深深爱着她,他放不下和她曾经相濡以沫的鱼水之爱,他会原谅她的。现在的姑娘,谁不谈过几场恋爱,谁没几个男人呢。
大力扶她躺下后,痛哭流涕,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阿雯在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里一心一意爱过他,跟着他受穷受苦,所以现在他做不到让阿雯自己在医院受苦。
但他再也无法跟阿雯在一起了,他可以接受姑娘谈过无数场恋爱,但他却无法原谅,阿雯跟有妇之夫滚在一张床上怀了孩子。他不是神,他只是个为生活苦苦挣扎的普通男人。
“阿雯,我应聘进了华为,工资翻了两倍,你怎么就不等我呢?时光是不能倒流的,我们的过去再也回不去了。”说这话时,大力在阿雯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阿雯脸上又哭又笑,她轻柔地抚摸着大力的头,想起了自己为大力藏在心里的那句话——“莫欺少年穷”。大力这种努力刻苦的青年,度过了刚毕业那几年的苦难期后,果真越来越好了。
然而,自己没有等他,阿雯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爱情和未来真的都没有了。
大力照顾阿雯到出院那一天,他趁阿雯还没睡醒时,把她最爱吃的酸辣粉放在床头柜上,不敢回头,泪如雨下,一步一踉跄地走了。
从此,大力在阿雯的世界里杳无音信,犹如他们不曾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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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雯出院后,总是情难自禁地到以前她和大力吃酸辣粉的地方,神情呆滞地看着笑靥如花的幸福情侣们,像她和大力过去一样捧着酸辣粉吃得泪涕俱下。
她常常买两碗酸辣粉放在桌上,一口都没吃就泪涕俱下,她哭她失去的一切,因为幻想中的霸道总裁爱上灰姑娘,她失去了一生的挚爱,失去了第一个孩子,甚至,失去了爱和被爱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