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故事连载·风满洛城29

【29】

从醉酒里醒来时,宿舍的灯亮着,白鹿坐在我的书桌前翻看着穆慕的札记。白鹿惊讶道:你的名字是穆慕?你还真是才华横溢!没看出来啊!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胃里涌起阵阵呕吐。我说,那不是我的,是被穆慕遗留在宿舍抽屉里的。我是秦川,不是什么穆慕。他恍然醒悟道:噢!如果是你写的,我还真想和你聊聊。我想知道写札记的人是怎么想的。你听这句话:

人性本无善恶,善恶多被世俗标准左右。无标准便无善恶,善恶非天演规律,是人约束自我的枷锁。但凡大真大美皆超越人性;但凡大彻大悟亦超越人性。

这话像出自圣人之口,平和款慢,又字字千钧。你知道,洛城所属国度的圣人最喜欢教化,有事没事就撰写言辞古奥佶屈聱牙的东西。这个写札记的穆慕要么很装X,要么就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无论他怎样装X都和我没关系,我通常拿他的札记当安眠药,效果很好。我告诉白鹿,我不认得穆慕,也和《穆慕札记》没有半点关系。说这话的意思是,白鹿如果想知道写札记的人是怎么想的,不应该和我谈论。因为我压根不知道穆慕是怎么想的,也不感兴趣他是怎么想的。白鹿说穆慕有古代士大夫的遗风,或者像欧洲文艺复兴的骑士。

说这话能教我笑破肚子,穆慕应该和我一样是个老流氓,倒是有民国时期街头巷尾拉皮条的气质。白鹿不再和我谈论《穆慕札记》,他知道那是自讨无趣。他转话题问我怎么不去上课。你知道我讨厌上课这类话题,它是我的痛处。我不愿上课是从大学开始的事情,从逃课开始就再也不可收拾。我有很多事情思索,忙得顾不得上课。我这样告诉白鹿,他坐在自己的课桌前,没再说什么,宿舍又陷入毁灭前的寂静里。

我躺在床上,想着我也该去上课了,开学不少时日,我没上过几节课。更别说那些新生宣讲会,或者是新老生交流会之类的学生课堂了。确切说,我虽然是个好学生,乖学生,但是我很少听课。从小学开始,我就很少上课端坐听讲。要么被窗外的风景迷惑住,要么被课外书搅闹得无法安心。能端坐在课桌前,真正听课的次数屈指可数。我想我应该听从白鹿的建议,应该去上课。我还是个学生,应该出现在课堂上。认真也好敷衍也罢,总得坐在课桌前给授课教师个交代。如此想,我跳下床,从书架上随便拽了本课外书准备去上课。你准备去哪?白鹿惊诧问道。遵从学长的教导,去上课。我阴阳怪气的回答道。白鹿说,上课我不反对,不过现在是凌晨3点,上课好像有点早了。

我放下书,卸下浑身勇气说道,凌晨3点,不早说。我把书放在书架上,爬上床倒头躺下去,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脑子里满是夏萱,我像中了毒,中了夏萱的毒。它让我寝食难安,无心做任何事情。我要求白鹿把《穆慕札记》还给我,但他说我抽屉里还有很多。我告诉他:他手里的那本最精彩。他说,既然我认为这本最精彩,他就更不能还我了。我实在没办法,就翻开其它札记,看着里面碎片似的语言,像是每个汉字之间都没有任何联系,但又像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直到拂晓,我都没有半点困倦。《穆慕札记》的催眠失效了,我满身疲倦地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刷后,拽出书架上的课外书推开门走出了宿舍。空气里弥漫着初冬的寒冷,深秋已悄悄溜走了。彼时,街道清净,环卫工人挥动着大扫把有一下没下地清扫着街道,浮起的尘土趁着微风,犹如蟒兽般席卷了整个街道。晨练的村民和学生戴着口罩钻进蟒兽的肚子里,就再也没有出来了。我裹紧外套匆匆走在清冷的街道上,仿若丧家之犬。这也难怪,我全身上下没有哪点像个大学生的。棕黄色的外套褶皱不堪,黑色裤腿边粘着斑点参差的泥污,白色运动鞋看不到白色,只剩下灰黄交替的斑块粘黏在鞋帮上。我没有主动钻进蟒兽肚子里,是它在我猝不及防时一口将我吞没的。这么说来,我进入蟒兽肚子里时,是没有丝毫骨气。晨练的村民和学生还有些慷慨赴死的气魄,而我应该只有蟒兽撕碎前的狼狈。

我没有直接进教室。我也不知道该到哪个教室上课。明德路两旁站着晨读的学生,不知何谓的概念冲击得他们摇头晃脑。梧桐树叶簌簌落着,犹如四月纷纷的花瓣,只是落地声略微显重。东区文科教学楼南门西侧的小花园幽幽弥漫来侵蚀骨髓的寒气,“根在河洛”巨石仍旧耸立在那里。露水濡湿花园的野草树木,像沐浴新出的美人,却都不及夏萱美丽。我躺在“根在河洛”巨石下,幻想身体在那里扎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那里我曾与夏萱接吻,回忆里应该有甜蜜,可为何有那么多沉重的哀伤与难过?像有巨石压在胸口,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我想忘去过往或者清除记忆,或许於我是莫大的幸运,就如同於巨大灾难前幸免於难。我躺在“根在河洛”巨石下,企图忘却过去或是清除记忆。那个清晨,我没有做任何事情,没有吃早餐,也没有上课,只躺在“根在河洛”巨石下遗忘过去。当然,我没有做到,虽然企图做到,但最终无法也不可能做到。

日近正午,我从“根在河洛”巨石下站起来,抖落粘黏周身衣服上的草叶。肚子咕咕直响,充涨着空虚虚的气体。再过段时间就到午饭了,东区文科综合教学楼和东区多媒体阶梯教学楼开始躁动不安。明德路、修远路,学生逐渐增多,东区田径场也喧闹了起来。我不想吃饭,尽管肚子饿得快要瘪进脊梁。我拿起书,准备回宿舍,不知白鹿正在宿舍做什么。和肚子一样,我的脑袋也空空如也,懒得猜测白鹿究竟在宿舍做什么。他也许在看穆慕的札记,也许在写札记,或许关了灯躺在被窝里手淫,或许独自在宿舍喝闷酒。尽管没有丝毫力气,但是我仍禁不住猜测白鹿正在做什么。尽管我告诉自己不去想,我还是想了很多。就像我告诉自己不要再想夏萱,她会毁了我,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她。想得如痴如醉,想得癫狂发疯。关於癫狂发疯,我远比不过白鹿。就在我躺在“根在河洛”巨石努力忘去过往时,他正在宿舍癫狂发疯。我推开门,走进宿舍时,白鹿身披床单,步伐诡异且嘴里念念有词。

你这老妪![停顿片刻,圆瞪双目]我与莺莺真心相爱,你为何如此阻拦?况且我从匪首孙飞虎手里救得莺莺,本该与她双宿双栖,同结连理,[语速越来越快]你怎可如此食言?[语速突然慢下来,似要哀求]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泼皮穷酸秀才![怒斥]让你与我小女共叙兄妹之伦已是抬举,你怎敢如此痴心妄想,意欲迎娶小女?她怎能跟你受那阳春水侵之苦,环堵萧然之困?早罢此心,否则休怪老身盛怒,此生再见小女半面亦是难事![发狠]

[白鹿又装作忧戚模样,脚步款慢轻盈,前行又后退。嘴角嗫嚅,欲言又止]

相国夫人,我与令嫒确属情投意合。你怎忍心棒打鸳鸯,让令嫒与小生含恨终生?[哭泣声]

[拍案而起]休在此胡言乱语!当心我将你棒打出去![圆睁双目]

相国夫人,小生苦苦哀求,你为何如此逼迫?[噗通!双膝跪地,膝地前行]望相国夫人成全美事,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吧!

[咬牙切齿]你这不知好歹的泼酸秀才!左右!给我打将出去!

相国夫人!相国夫人!你就发发善心成全我吧!啊![佯装被打]

我坐在书桌前的板凳上看他,直到他恢复正常模样。他回到书桌前,翻开一本黑皮笔记本,在上面迅速记着些什么。书写完毕后,长舒一口气。他慢慢扭过头,看到我似乎有些惊讶。我嘲笑道:原来你还有这癖好?你这演得是哪出?他嗤之以鼻,怪我没有见识,那是他编排的话剧版《西厢记》,又称《新编西厢记》

《西厢记》这类生疏的词汇,我只在高中语文知识手册里背过它的名字。白鹿没有气急败坏,按照常理,听到我这话都会气急败坏,但他没有。他心平气和说道:不了解《西厢记》的故事原委不是你的错,很多人都不甚了解,有的像你只知道名字;有的甚至连《西厢记》这三个字都不知道。其实,我不是不想了解,是因为我认为了解它没任何用处,还不如躺在床上睡觉来得实在。白鹿说我的想法浅鄙。还说戏剧是中国文化的精髓部分,应该多做了解,甚至精熟於心。话说到这,他似乎有些生气。我存心教他生气,不想看到他装X的平淡模样,就添油加醋说道:什么中国文化?什么精髓?这话我只在政治或者历史课本里听过。说精髓的都是糟粕,反倒真的精髓被摒除为糟粕。实名之谈,谈来也徒费口舌。他似乎察觉了自己的状态,调整片刻,文绉绉说道:你倒是明白,不过西厢记的确是精髓,值得多读。说到这里,我不愿再搭理他,但还是说了句:等有时间,我现在只想睡觉。说罢,我翻身上床,躺着假寐。我是睡不着的,因为我心里默念着白鹿刚才说的那句台词:

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

这的确是件美事,如果这美事能成,我和夏萱应该能成眷属。

白鹿似乎能猜到我假寐似的,问道:秦川,你参加学校社团了吗?这句话无疑又戳到了我的痛处。我曾因无聊和寂寞,参加过几次面试。但面试的学长学姐都说我面露凶相,不服管教,都拒绝我的加入。但我不能实话实说,因为那关系到男人的尊严。我告诉白鹿,那些社团都太无聊,学姐长相凶狠,我都没兴趣参加。白鹿邀请我参加话剧社,还扬言教我写剧本、演话剧和执导话剧。我的话又教他失望了,我说人生就是戏剧,我一直都是演员,只是我无缘执导这场戏。他反倒不气馁,还撑起精神说,戏中戏,不更好玩,至少你可以做导演。我实在不想参加任何社团,就敷衍道:人生这场戏剧我太入戏了,所以有点难过;如果戏中戏我又入了戏,真是难以想象了。白鹿似乎没有体察我的心情,还是执拗邀请我:都是戏,即使出了这场戏,还会步入那场戏。

他最后的话教我思忖很多天,最后深觉白鹿说得不无道理。想来也闲得无事,索性跟他演戏。关於演戏方面的能力,我是与生俱来的。从儿时,我就装病请假逃避上学。演戏让我觉得满足和刺激,满足是因为目的得逞,刺激是实施阴谋而使冒险的心理不断膨胀。那时我还不懂得人生本来就是演戏,戏演得越好越受到欢迎爱戴就越成功。虚幻,人生是虚幻的,你把它演成什么,它就是什么。如果在演夏萱这场戏里,我明白夏萱的存在究竟是场虚幻,恐怕时光会更精彩些。我开始演戏了,尽管我正在演戏,尽管演得还一塌糊涂。白鹿说晚上剧社有个会议,邀我过去参加。虽然我不想参加什么所谓的会议,但我还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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