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蒂凡尼的早餐》纷繁的纽约图景中,我始终凝视着霍莉·戈莱特利鼻梁上那副蝴蝶形太阳镜。当她在第五大道蒂凡尼橱窗前啃着廉价面包时,镜片上流动着珠宝的冷光与晨曦的暖色,像两块切割不匀的彩色玻璃,将她的眼眸藏进暧昧的阴影里。
这双太阳镜最耐人寻味的时刻出现在雨中的出租车内。霍莉蜷缩在后座,镜片蒙着雾气,却固执地不肯摘下。雨水在镜面上划出蜿蜒的痕迹,把窗外霓虹灯扭曲成流动的色块。保罗说话时,镜头透过她的太阳镜拍摄,我们看见他的脸被折射成三四个重影,在雾气中漂浮不定——恰似霍莉对爱情既渴望又恐惧的分裂人格。当她终于摘下眼镜擦拭时,眼眶泛红的瞬间不过闪现两秒,便又迅速用镜片筑起堡垒。
我注意到太阳镜腿上的镀金涂层已经剥落,露出底下黑色的塑料质地。这个细节泄露了所有伪装背后的真相:所谓上东区名媛,不过是个戴着廉价伪装的小镇姑娘。最讽刺的是在豪华派对上,水晶吊灯在太阳镜片上折射出无数光斑,将霍莉的脸切割成碎片,而她正用这副支离破碎的面孔,对着满屋子陌生人背诵《窈窕淑女》的台词。
真正击溃心理防线的时刻发生在猫走失的雨夜。霍莉疯狂寻找时,太阳镜早不知丢在何处。此刻她湿漉漉的眼睛第一次完整暴露在镜头前,瞳孔里晃动着纽约街灯的倒影,像两潭被搅乱的池水。这个被剥离所有伪装的时刻,她终于不再是《纽约客》杂志上的社交蝴蝶,而变回那个抱着吉他唱《月河》的露拉美。当黎明降临时,她拾起路边沾满泥水的太阳镜,却再没有戴上——镜腿上最后一片金箔在此刻脱落,像一只褪茧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