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废墟下的共感眷恋

废墟,是死去的城市吐出的最后一口气。

苏然站在这口气的中央,铁锈与腐土的气息,混杂着不知名腐尸的甜腥,如万千根无形的针,刺入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魂。他拄着一截扭曲的钢筋,在这片永恒的黑暗中摸索,目不能视,前路便是一片虚无。

“苏然,找到‘净化草’了吗?”通讯器中,新队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腐蚀蠕虫’快被引开了,你动作快点!”

苏然没有回应,他只是抬起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瞳“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的心,比这末世的寒风更冷。他如同一件工具,用则取,弃则敝。净化草到手之时,便是他这瞎子被舍弃为诱饵之刻。

果不其然,远处几声怪物的嘶吼遥遥传来,尖锐刺耳,而通讯器内,只剩一片死寂。他们走了,切断了联络,将他这块废铁,扔在了这片怪物的餐盘上。

绝望如墨,瞬间将他吞噬。抑郁是无底的深渊,将他的意志一寸寸拉扯、撕裂。他握紧了手中的钢筋,这曾是他探路的依仗,此刻,或许将是他了结此生的最后手段。

死亡,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就在他神魂即将沉寂的刹那,一股气息,一股仿佛能将天地都压塌的、霸道至极的气息,轰然降临!

“砰!”

一声沉闷如山崩的巨响,那头循着他气息而来的腐蚀蠕虫,其庞大的身躯,竟被从中生生劈开!绿色的腥臭浆液如暴雨般溅射,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墙挡开,未曾沾染苏然分毫。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走到他面前。那影子,便是一座山,将他完全笼罩。

是江尘。

苏然的身子猛地一颤,这股气息,他至死……不,哪怕是化作了魂,也忘不掉。

他曾经的队长,他如今的宿敌。一年前,正是此人的一意孤行,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利刃”小队,埋骨于深渊,唯他二人苟活。而他,也失去了这双眼,失去了所有的光。

“废物。”

江尘的声音,冷硬如万载玄冰,听不出丝毫波澜。

一只铁钳般的手抓住了苏然的手臂,那力道,仿佛要将他的骨头生生捏碎。苏然吃痛,神魂深处的恨意如野草般疯长,他下意识地挣扎,可另一只手却更为粗暴地扼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张嘴。”

不容拒绝的命令。

一瓶冰凉的液体被灌入喉中,带着一丝奇异的清香。是安全区最高级的治愈药剂,一瓶,便能换一个普通幸存者十年的口粮。苏然被呛得剧烈咳嗽,他想吐出来,可那药剂入喉即化,化作一股暖流,在他几近枯竭的四肢百骸中流淌。

生理性的泪水,从他无神的眼角滑落。

“咳咳……你干什么!滚开!”苏然嘶吼着,声音却因药剂的滋养而恢复了些许力气。这声嘶吼,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一种绝望的、口是心非的悲鸣。

江尘仿若未闻。他松开苏然的下巴,大手在他身上快速而粗暴地检查着,确认没有新的外伤后,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下一刻,苏然只觉身体一轻,竟被江尘拦腰抱起。

“放我下来!江尘!”苏然在他怀里疯狂挣扎,双拳如雨点般捶打在对方钢铁般坚硬的胸膛上,却如同石沉大海,只换来对方愈发收紧的臂弯。

江尘始终一言不发,抱着他,身形如鬼魅,在这片废墟中穿行。苏然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江尘的心跳,透过那坚实的胸膛,传递到他的后背。那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却快得惊人,烫得吓人。

江尘没有带苏然去医疗中心,那里的喧嚣与窥探,只会让他的珍宝更加破碎。他带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巢穴——一个位于地下三层,用最高规格合金打造的私人堡垒。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苏然被扔在一张柔软得不像话的大床上,他立刻蜷缩到床角,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困兽。

“养伤。”江尘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金属器械轻微的碰撞声,“外面想你死的人,比想你活的人多。在我这里,至少你能活。”

“我不需要你的假好心!”苏然的声音发颤。这算什么?羞辱吗?炫耀他如今高高在上,而自己,只是一个任他摆布的瞎子、废物?

接下来的日子,是囚禁。

江尘说到做到,一日三餐,顶级的营养剂、净化过的水、能找到的最新鲜的食物,都由他亲手喂到苏然嘴边。苏然不吃,他就捏开他的嘴硬灌。苏然试图用头撞墙,他就用特制的束缚带,将他绑在床上。

这压抑、窒息的“关怀”,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让苏然神魂中的那头名为抑郁的凶兽,愈发狂躁。

又一个深夜。

一年前任务失败的场景,如同跗骨之蛆,在梦魇中一遍遍上演。队友临死前不甘的嘶吼,怪物刺破血肉的声音,还有……江尘那张冷漠的、下令抛弃一切的脸。

无边的恐慌与自责,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息,却感觉肺里空空如也,心脏疼得仿佛要被生生撕裂。

“砰!”

地下室那扇厚重的合金门,被人用一种近乎自毁的蛮力,悍然撞开。

江尘冲了进来,他的脸色,比苏然还要苍白,额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眼神中是苏然从未见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惶。

他一把将床上蜷缩颤抖的苏然死死按住,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拥入怀中。那具永远挺拔如山的身躯,竟在微微发抖。

“别想了!不准再想了!那不是你的错!”江尘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嘶哑与颤抖。

这反常的温柔,却点燃了苏然所有的疯狂。“你懂什么!你这个刽子手!”他在江尘怀里疯狂挣扎,神魂失控,理智崩塌。

两人在床上扭打起来。苏然目不能视,但对危险的本能感知还在。他胡乱挥舞着手臂,指甲在江尘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混乱中,他的手挥向床头柜,似乎扫落了什么。

一个硬物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盒盖被摔开,一个穿着缩小版“利刃”小队队服的木偶娃娃,从里面滚了出来,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致命的冲突,与致命的寂静,同时降临。

苏然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凝固。

他看不见。可那娃娃身上散发出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诅咒与悲鸣的气息,他太熟悉了。

那是他们小队覆灭前,在最后一个任务地点“深渊神殿”中,发现的唯一一件“战利品”——共感娃娃。

一个被诅咒的道具。

一旦与目标绑定,娃娃的持有者,便会无时无刻不感受到目标的一切痛苦,一切强烈的负面情绪。当时所有人都视其为不祥之物,避之不及。

“这个……为什么在你这里?”苏然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颤抖着伸出手,循着那股气息,摸索着探向地面。

江尘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如铁。他想阻止,可他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然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那个冰冷的、小小的木偶。

“滴答。”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苏然的手背上。很烫。

不是他的。

是江尘的血。

苏然猛地抬起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瞳“望”向江尘。他骤然想起,方才扭打中,他情急之下似乎抓到了一块床头柜上破碎的金属片,然后……狠狠地划了出去。

他划伤了江尘。

可是……为什么他自己身上同样的位置,也传来一阵尖锐的、如影随形的刺痛?

“你……”一个荒谬、恐怖,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苏然混沌的识海。

江尘沉默了很久,久到苏然以为整个世界都将在这片死寂中腐烂。然后,他才用一种疲惫到了极致,仿佛燃尽了所有生命之火的声音,缓缓说道:“娃娃绑定的是你。我拿了。”

短短一句话,九个字,却如九道天雷,轰然炸响在苏然的心神之中。

原来……这一年里,他每一次抑郁发作,每一次被噩梦惊醒,每一次痛不欲生……江尘,都在某个角落,感同身受。

他那强势的关心,他那粗暴的喂食,他那不合理的囚禁……根本不是羞辱,也不是炫耀。而是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痛苦,他想用他所能想到的、最笨拙、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让自己……好起来。

“那一天的任务……”苏然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为什么……为什么小队会全灭?你明明可以……可以带大家撤出来的!”这是他心中最深、最毒的一根刺,支撑着他所有的恨意。

江尘闭上了眼,英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痛苦。“因为……当时在我们身后,还有一只王级的‘虚空潜行者’。”

“它盯上你了。”

“如果全队一起撤,它的领域展开,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我只能……引开它。我给他们发了全员撤退的信号,是他们……贪图王级晶核的功劳,没有听。”

江尘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都像一把无情的重锤,狠狠地,敲碎了苏然一年来用怨恨构筑起的所有壁垒。

不是被抛弃的棋子,而是被拼死保护的珍宝。

不是冷血的刽子手,而是独自背负了所有真相与骂名的英雄。

这个他恨了一年的人,也默默地,分担着他的痛苦,痛了一年。

“白痴……”

苏然再也支撑不住,两行血泪,从他空洞的眼眶中汹涌而出。他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所有的委屈、痛苦、悔恨与无尽的酸涩,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江尘看着他,那双永远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手足无措的慌乱与温柔。他伸出手,想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粗暴地揉揉他的头发,可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

他只是笨拙地,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去苏然脸上的血与泪。

苏然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猛地将他拉向自己,主动凑了上去,用冰凉颤抖的嘴唇,印上了对方同样冰凉的唇。

江尘浑身一震,如同被闪电击中。

这个吻,从最初带着血腥味的试探,很快就变得滚烫而激烈。仿佛要将这一年来所有的误解、思念、痛苦和压抑到极致的情感,通过这个吻,尽数倾泻、融合。

地下室里,仪器上闪烁的微光,是唯一的光源。

江尘反客为主,将苏然抱起,重新放回那张柔软的大床。他的吻,带着燎原的火,从嘴唇,一路向下,划过脖颈,在那脆弱的、跳动的脉搏处,印下一个滚烫的烙印。

没有多余的话语。

衣物被剥离,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

苏然能听到江尘压抑的、仿佛野兽般的喘息,能感觉到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因常年战斗而留下的伤疤,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硝烟与冷杉的凛冽气息。

江尘的手,像是在探索一件失而复得的神器,带着朝圣般的虔诚与小心翼翼,一寸寸地,重新描摹着苏然的身体。当他终于进入的时候,苏然疼得闷哼了一声,身体瞬间绷紧。

也就在那一刹那,江尘的动作猛地一滞,他自己的身体也因为“共感”而传来同样的、尖锐的痛感。

“疼……”苏然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

“……嗯。”江尘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他低下头,用一个更深、更具侵略性的吻,吞没了苏然后续的痛呼,也吞没了自己感应到的、那份撕裂般的痛楚。

很疼。

但很奇怪,当两个人的痛苦合二为一,似乎就不再是单纯的痛苦了。

那一夜,冰冷的地下室,仿佛燃起了一场不会熄灭的火。

角落里,那只被诅咒的共感娃娃,静静地躺着。它身上代表痛苦的、不祥的红光,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温暖的、柔和的、甚至带着一丝羞赧的粉色光晕。

它不再传递痛苦。

它开始传递一种战栗的、令人沉沦的、名为“爱”的快乐。

当清晨的第一缕微光,挣扎着透过通风口,照亮了地下室的一角。

苏然沉沉地睡着,眉头舒展,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是他一年来,第一个没有噩梦的、安稳的觉。

江尘侧躺在他身边,目光专注而温柔,仿佛要将他的睡颜,刻进自己的神魂深处。他低下头,轻轻地,在苏然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珍而重之的吻。

他的珍宝,终于,被他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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