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枫的短诗选（七）
61
总是
总是茫然离开
总是带着一种回声
又一个黄昏陷落时
麦地颤动了一下
麦地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像海恢复在寂寥的昏晚中
风吹，麦地轻摇摇
一片麦芒遮去村庄灰暗的发须
树木们归于羽毛
黑暗和浓雾
一群火烈鸟坠落
一群群蝙蝠飞起
这是五月，昏夜
一排排墙铺排而来
穿过了身体
就站在麦地不远处
然后世界和一切都陷入了不辨的模糊之中了
62
夜
暗黄的舌苔的一小段岁月
比如这个过后的黄昏
星星散落着苍白的沙子
卒子和风暴们都过河了
空气中的尘烟漫过
只剩下最后的棋盘
山的废墟和水的灰
就是工匠手中的一小片黑漆
许多房子变暗，成片、成群
一所旧房子仿佛也置身于荒凉里
黑暗永在灯之外
黑暗低垂着细绒的花边
诗歌和桌子一样孤单
一小段岁月早已过后
一本书突然合上了
我漫游着出来
像是走在一截黑暗的水面上
存在，又仿佛不存在
63
栅栏
一架栅栏和一片栅栏
空间里的纸鸢和几棵树木躲在远处
远处，河流转弯的地方
桥设得适宜、安妥
我还会想到某一个黄昏
青青身影跨过
然后跃入它的低处
风淹没了土地、黄草，和金色的信子
转首时，什么都再也看不到了
64
孤独
平面凹陷
一个巨大的洞口
一两颗钉子闪烁的星
风温热的舌头
树木和建筑昏昏欲睡
挽着的行人走过
一个世界已经遁去
另一个世界正慢慢地靠过来
我和孤独可称为两个
我深入它，开始成为一个整体
黑暗无处不在
肉体中的更为深刻
没有经过悲哀的人
不知道看夜空
这个城市，我常常茫然无措
常常寻觅黑色的雾之上的
一颗或两颗钉子一样的闪烁的星斗
65
麦田之上
麦田之上的白光——
玻璃的碎片和玻璃的碎片
在渐渐变暗
一世的葱绿忽略了
风景似乎也一触即碎
燃烧的火熄灭
空气中烘烤的面包卷摊开
穿黄色大褂的伟大的厨师隐去了
厨房在变暗、变凉
又一个黑夜仿若某个人走过来
麦田边沿
有羽翅落地的土尘
——我开始就这样转身
我走过哗哗响的麦田
过后，麦田又一次恢复了一片沉寂
66
郊野
郊野泰然一片
风和睦得如同亲人
世界金黄、世界轻如羽毛
草木遮去
麦地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瘦弱的手指一触
街边开始有绽放的星光
行人的肩头擦过
呆滞的像一棵棵树木
歌声渺如歌声
没有谁在切近
我把手插入口袋
缓缓前行
缓缓的街如同一条稀疏的河流在流动
67
月亮
你只要看——
湖面就会升起白雾
白雾存在、白雾散漫
白雾中闪出可人的景象
白色的桌子、白色的晚餐、白色的灯和调子
甚至一张张白色的脸都可亲
夜深得深不可测
岸边独站
这是有月光的地方
身外的城市早已坍塌为一片废墟
当你静神
就有一只白色的鸟穿过
一尺湖水很静
静得仿佛只有天空中悬挂的月亮白色的骨骼
68
黄昏
黄昏一直在搬运着什么
从郊野的黄土、墙，和旧房子
然后深入一座小城的内腹
流动的车马，光线暗淡
梧桐树和小亭子的站点
阴影倾斜、坍塌
一个人行走，默然而富有意义
像黑暗中的思索
对应天上的星星
茫茫人群之外的寂静
仿佛一滴蜜开始滋生在浑浊的肉体里的心尖上
竟闪亮得令人发慌
69
八点钟
八点钟，乡村在鸽子声里展开
光芒闪着金片
一个清晰的早晨如此清晰
简陋的集市里，有海水的马群，和一艘艘停泊的货船
一个年代的水手频频回望，站在岸上
一个孤独的水手，苍老、面色模糊
一只鸽子飞过来，它的绒毛落在掌心里
——当房屋、礁石、树林向东转过
就已经是上午九点钟了
70
道路
道路径直穿过麦田
穿过后，麦田突然又合拢了
世界是一个辉煌而巨大的整体
五月的山路边
一棵树站出来面对
一只孤单的鸟的孤鸣声
像一粒金色的麦粒，突然掉落下来
空中的金子和地上的金子，合为一片海水
——其实，阳光一直在我的心里
我将趋向前面一个暗灰色的村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