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韩寒
（一）
小张是个体面的姑娘，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她每天梳平整的马尾辫，穿雪白的衬衫，就连宽大的校服经她一穿，都立刻显得规整了不少，更不必提她的鞋子——永远擦得一尘不染。
她自小成绩优秀，虽说不上数一数二，但也是那种夸得出口，拿得出手的成绩。她不敢奢求自己考上什么清华北大，只要是国内一线的院校，体面些的院校，她也就心满意足了。所以，在她高考结束，发现自己被理想的院校录取时，一时间春风得意，连笑容都比平时暖了几分。
她报考的那所大学坐落于上海，而小张自小是在一座小小的三线城市长大的，上海对于她来说，是真正的大都市，是新的起点，也是另一种人生的开端。所以，难免的，她心中有些小心翼翼，并且一如既往的，对自己要求体面！不论如何，不能被人看不起才好。于是，假期末期，除了要带的行李，她向家里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她想买个包，一个体面的包。
当然，小张并不是那种一味奢侈的，不懂事的女孩子，她只是想体面些罢了，她不需要什么Prada，什么lv，她认真做了功课，选择了一款低调的意大利的手工包，价钱也不算太高，八千多块，她相信家里会同意的。母亲一向宠着她，听了之后自然没说什么，可这事儿却引起了小张的爸爸——老张的强烈反对。
按说就小张家的经济条件，一个八千多块的包也不是买不起，早年间，老张是建筑工人，通俗地讲，就是搬砖的，干了三五年，老张升了级，成了包工头，收入原本就不低的老张更是一下子富了起来。不过，小张对外从不肯说父亲是包工头，只说是在政府城建部门工作，是建筑师，学校的家长会也从不肯让父亲来。无他，小张是个体面的姑娘，包头工实在不是个体面的工作。要让这样的父亲理解自己的想法实在是有些困难的。或许对老张来说，八千多块钱，闺女吃了，喝了，玩了也都不叫事儿，可是八千多块买一个包？老张不理解，他只觉得自己的闺女被社会的不良风气给带坏了，带傻了。
至此，两父女间一时闷闷不乐，这可愁坏了小张妈。
（二）
一转眼，到了返校日。
小张下了飞机，本想打车到学校，可眼下正值入学季，车并不好打，她只好翻开手机导航，准备乘坐地铁，也幸好她的行李并不多，小张暗自庆幸自己想的周全，没有将行李一股脑的全带过来，眼下她只拿了最紧要的一个手提箱，剩下的行李，小张妈会陆续帮她邮寄过来。
乘坐机场大巴，一路奔波，进了市区，到了地铁口，她正排着队，突然，一个中年女子扯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挤到了她的前面，小张一个踉跄，险些被撞倒，她深吸了口气，刚要发火，可又一想，就算是对方的错，公共场合大呼小叫还是有失体面，再说，她初来乍到还是低调些的好，所以她也就忍了，可到底还是气不过，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像刀子一般，直瞪着那对母子。
那女人的正脸小张并没有看到，只是从后面看上去，她是短发，微卷，看起来还有些凌乱，小张轻轻啧了一声，心中暗想：身材臃肿，身上的衣服搭配更是与美绝缘，再看那孩子，好像有些脏兮兮的，不体面呐不体面，这般想着，她微微后退了半步。
没一会儿，那女人带着孩子前后脚同小张一起上了地铁。这个时节，地铁也是人挤着人，小张忍不住皱起了眉，嘴巴不自觉撅得老高，她自我安慰道：忍一忍，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车厢内熙熙攘攘，手机也不方便看，小张刚要闭目养神，忽得被一声尖利的女声惊的一哆嗦，她睁开眼，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又是那个女人！，这一次她倒是看清了那女人的正脸，黝黑的一张圆脸，素颜，脸上斑驳，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跟别人吵架了？这是小张的第一反应。可继续听下去，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女人推搡着孩子，用力之大，要不是人多，那孩子指不定一下子就被怼到地上了。
“票呢！”女人本就谈不上美丽的脸庞，此刻狰狞的可怕，“我问你车票呢！你搞哪去啦？”
那孩子一惊，哪顾得上回答，只吓得呜嗷大哭起来，脏兮兮的小脸此刻更是狼狈不堪。
女人不依不饶：“我不让你拿不让你拿，你偏要拿着，弄丢了吧！你是个猪脑子呦……”
小张眉头紧促，只觉得那女人骂得分外刺耳，她撇了那对母子一眼，心里甚至打起来了鼓，难不成，这是个后妈？
不光是小张，车厢里不少人也是听不下去了，大家七嘴八舌的劝着：
“算了，算了，只是一张地铁票嘛！”
“算了，算了，小孩子不懂事，丢了就丢了嘛……”
……
小张听了心里暗暗点着头，就是啊，不就是张地铁票嘛！
可谁知没人劝还好，众人一劝，那女人竟是哭了，她嘴里念叨着，她一个月也只挣一千五百多块，还要给家里面寄去五百块，柴米油盐又要花去大半，一个月拼死累活本就攒不下什么钱，一张地铁票五块钱，够家里一顿饭钱了……
那女人连哭带嚎，说到伤心处，连带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小张偏过头不去看那对母女，她嘴上喃喃道：不体面！可心里面却觉得心酸，连带着眼睛也涩涩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要奔涌而出。
好在最后，有人递给了那女人十块钱，让她下车补一下车票。那女人一愣，既没犹豫，也未推辞，只瞬间破涕为笑，口中直念谢谢！谢谢……
小张眼睛眨眨，半含着惊讶。半含着不解，她忽然觉得，其实一直以来，自己并不懂人间疾苦，在贫穷面前，里子面子，甚至生命都成了奢侈。再想想那个包，买与不买感觉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那样的体面有或者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三）
小张站在校门前，举着手机，随手自拍了一张照片，给家里微信群发了过去。
微信群里：
小张：“爸爸妈妈，我到学校啦。”
妈妈：“好闺女，注意安全啊！我说去送你，你偏不用，路上没吃苦吧？没遇着坏人吧？”
小张苦笑一声，坏人倒是没遇着……她长呼了口气，正想告诉父亲，那个包她不要了，正巧，父亲这时发了消息过来。
老张：“闺女，那个包我给你买了，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啊！别不高兴啦！”
小张盯着屏幕，唰的一下，地铁上忍着没掉的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砸到地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