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慌张的瞬间

大二那一年11月份的一个下午,我到武汉珞瑜路的长江传媒大厦参加一个记者团的发布会,在学校门口等538路公车,武汉的冬天很冷,我披着好厚好重好长一件外套,上公交的那一瞬间,感觉身后有人在推我,我没有留意,到了公交上坐下来的时候,顺手一模口袋,手机没了!

那一刻我瞬间抬起头,环绕一整车的人,所有人都若无其事的坐着,没有丝毫知道我的遭遇以及我此刻心情的表情,我唯一的感觉就是头脑一片空白,接着听到司机在前面操着一口很重的武汉话喊着,“投背(投币)啦(投背)投币啦,后面两锅忍(两个人)……”

公交已经开动,直到光谷站的时候我突然惊醒过来,于是小心翼翼的向坐在前面的一个男生借了手机,然后给自己的手机号码发短信:

亲爱的陌生人你好!我知道是你拿了我的手机,我知道这个东西对你而言卖不了多少钱,但是对我而言很重要很重要,因为我的手机里有很多重要的号码;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把手机还给我把号码本导出来了,我再把手机给你可以吗?拜托你了,祝好人一生平安。

几分钟之后,没有收到回复,我把电话拨了过去,果然,关机了。

很多年后想起自己发的那一段话,觉得幼稚之极,其实说不定在我编辑短信的时候,小偷早就把我的SIM卡扔出了马路边上,而我此刻还在祈祷着天降奇迹,能够遇上一个好人愿意把我的手机归还,真是讽刺至极。

那应该是我人生中觉得最漫长的一段行程了吧,公交车上的我如坐针毡,脑子里竟然记不起任何一个别人的号码,想起宿舍里的座机号码,可是也不知道打过去的意义是什么,我需要前往别处去开会,舍友她们也没有办法过来找我,因为手机早就没了……

哎,罢了。

到了传媒大厦的楼下,我赶紧冲上21楼的会议室,终于看到了一些很熟悉的面孔,他们看我气喘吁吁的样子于是安慰我,发布会还没有开始呢!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了一句,我的手机刚刚在车上被偷了。

我期待着大家能有一瞬间的静止,然后是一副吃惊的样子,接下来纷纷过来安慰我,哎呀那你怎么办?你不要太难过了呢!对了新手机用原来的号码还可以复制以前存起来的号码簿吗?

……

我等了三十秒,发现大家依旧在各自聊天,过了一分钟之后,突然有个小师妹说,师姐你丢了手机了啊,那你是怎么过来的呢?

呃,我丢了手机,也是坐公交过来的啊……

接下来就没有对话了,人群里出现一片骚乱,是报社的领导过来了,发布会要开始了。

后来的几个小时里,我根本不记得发布会上有些什么人他们都上去说了些什么,直到会议的尾声,我听到一个声音,小令就说说你的一些想法吧!

我?

那一刻我的头脑一片空白,于是我万能的自编自导自问自答的潜力瞬间爆发了,我竟然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了好长一段,然后是听到有人鼓掌,然后我就坐下了。

发布会结束后,大家开始了自由交流环节,好多人凑上来跟我聊天,因为要应付别人的寒暄,我于是开始慢慢融入他们,然后慢慢地,我渐渐忘记了几个小时以前经历的这场恐慌。

晚上回到学校,我才突然想起来我没有手机了,然后我一个人去学校门口吃了一碗米线,回到宿舍的时候舍友问我,你今天去哪里了呀?

我说去学校外面开会去了。

然后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说了一句,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舍友问我,咋了?

手机被偷了。

啊!啊!舍友瞪着个大眼睛望着我,然后说了一句,可是我怎么感觉你一点也没有很伤心的样子呀?

我本来以为,这一刻自己终于可以找到一个发泄口了,我可以哭一下了,结果并没有。

我说了一句,没了就没了,我也没办法的。

然后另外两个舍友也回来了,我向每个人借了几百块钱。

第二天我去广埠屯走了一圈,挑了个很是喜欢的手机,可是过了一会儿我反悔了,然后走到另外一个专柜,挑了一个几百块钱的山寨机,然后心里念念着:反正下次还是会被偷走的,就别买这么好的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跑了很多校园的大大小小的活动,写了很多篇新闻稿,然后把向舍友借来的钱还上了。

大三那一年,我自己一个人去逛街,然后坐公交返程回学校,我已经不记得当时一开始的情节了,总之就是我上了公交以后摸自己背包的时候,发现钱包不见了。

其实说不上是钱包,就是一个装了很多奶茶店跟打印店的名片的卡包,然后放了一些零用钱。

也是跟一年前丢手机一样,先是脑袋空白,然后一片慌张,我拿出手机,看着电话薄,挑了一个老乡好友的号码打了过去。

我说我的钱包刚刚被偷了。

老乡问,那要不要我借钱给你?

我说不用,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

这一刻我开始抽泣了,可是汽车鸣笛声太大,电话那一头的老乡根本听不出我丝毫的语气变化。

老乡说,那你回来,我陪你吃完饭吧。

挂下电话那一刻,我的眼泪唰啦啦的掉下来,然后听到公交报站,武珞路丁字桥到了。

妈的,听到这个地名,我突然想起自己此刻也是孤苦伶仃一人,窗外的高楼大厦一帧一帧的变换而过,远处的工地上,有几个农民工在挖掘机旁边运着钢铁水泥。

这一刻,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城市带给我的荒凉感。

在上大学之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家乡的小城市,高考那一年我跟爸妈说,我想去外省上学,看看外面的世界。

爸妈把我送到学校报名,然后离开,校门口告别的时候,我爸说了一句,我知道这是你自己要来这么远的地方读书的,可是你要知道,从这以后,很多事情我们就鞭长莫及,就关照不到了。

那个时候的我,早就被新城市新学校的的兴奋填满整个脑海,于是根本没有想过父母说这句话的意义所在。

这一刻坐在公交车上,想着本来是打算给父母一个电话,告诉他们我丢了钱包,可是细想下来,说了又能怎样呢?徒增他们的操心?让他们多寄些钱过来?还是仅仅是想要一份安慰?

也是这一刻,我开始意识到,我不再奢望从父母身上得到,那种因为受委屈而获得的抚慰,甚至是哄骗了,因为我开始知道什么是鞭长莫及,什么是无能为力。

其实没有丢多少钱,钱包里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证件。

可是,我就是不开心,我很难受,我想要安慰,即使觉得这点小钱不值得一提,然而我就是压抑,全身笼罩着一种孤独的悲伤。

转眼到了毕业,我们开始找工作,有一次深圳的报社来武汉招人,笔试过后,安排在了一家大酒店面试,我们一行几个同学一同前往,到了酒店门口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文件夹被落在了公交车上!

我飞一般冲回刚刚的公交车站,公交车已经跑到都不见影子了。

我左右为难,一边是面试要开始了,另一边是我的资料不在自己手上。

然后我开始跟一行的同学交代,让他们先进去面试,有情况实时电话联系,然后我坐上了刚刚的那一路公交车,一直坐,坐到了终点站。

乘客都下车了,我于是问司机,说我想去你们停车场总部办公室问问,因为我有东西丢在前一辆车上了。

司机告知了我办公室的地址,于是我走了十多分钟的路程,江汉路上的下午时分,步行街上很多人都出来摆摊了,还有很多的商铺在做活动,歌舞才艺表演在马路上吸引了很多的围观人群。

我走到车站总部办公室,几个大叔在抽烟聊天,我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请问你们有人捡到一个文件夹吗?

有个大叔站起来,去隔壁房间拿了一个文件袋出来,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就是我装面试简历跟新闻稿作品的的文件夹!

一切来得太顺利太容易,我惊喜到有些慌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里念叨了很多个感谢。

临走的时候,有个大叔给了我一个号码,说要不你打一下这个电话吧!

我说这个是什么?

他说这是公交车管理局的客服电话。

于是我带着文件夹离开了。

我走到长江边上,看很多人坐轮渡从这一头到汉阳的那一端,那天夕阳很好,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多了好些跳跃起来的阳光五颜六色,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慢慢放松了下来。

我拿出手机,拨了刚刚那个司机大叔给我的号码,电话里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请为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说没有,是一个司机让我打这个电话的。

客服小姐问,这是为什么呢?

我说,我的资料刚刚丢在了XXX路公交车上,然后我过来管理处这边找,已经找到了。

电话里说,你的意思就是,你只是想要感谢一下这件事情是吧?

我听出了电话那边的一丝温柔笑意,自己顿时觉得有点尴尬。

然后我说对对对,我就是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电话挂了。

我返回酒店,面试还没有结束,我刚刚赶上了。

可惜的是,这一次面试没有成功,我没有机会进入这一家报社,这些都是后话了,好在我还是通过别的机会来到了深圳。

在深圳这座城市工作的几年,我丢过一个手机跟一个ipad,收到过三次假钞,全都是在我加班很累的时候打车回家的路上,加上这几次丢失事情都是发生在同一段时间,所以我觉得自己的生活糟糕至极。

只是这几次的丢失,比起以前大学的那几次丢失事件,我不再那么恐慌了。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另外一个朋友。

她告诉我说,那是因为你现在的收入,经得起这点损失了,要知道以前在大学的时候一个手机就相当于我们两个月的生活费了,你会觉得好像失去了很多,可是如今这点损失对比起你现在的生活水平,也就还好。

听完这一番话,我有些想通了。

可是那短时间,我依旧不开心,于是在工作上接连出现了很多问题,然后是恶性循环接连拿了几张假钞,自己居然都看不出来。

后来有一天我的同事说了一句,小令你知不知道,这世上很多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你最近的状态不好,所有焦虑写在了脸上,一个恍恍惚惚的人,坏人不打你的主意打谁的注意呢?

那一刻我开始意识到,或许真的是我自己出现了问题,那段时间我对自己的职业自己的人生思考,都陷入了很深的困境,加上夜里失眠,白天总是没有精神,我觉得是我把霉运给吸引过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怎么调整自己的问题了。

后来果然,状况慢慢好起来了,我自己竟再也遇不上这样的事了。

记得在沙溪古镇旅行的时候,我在叶子的店里喝着咖啡会坐上一整天,有一天老板娘就是叶子要带我去看她的客栈庭院,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我于是站起来直接跟她走了。

然后旁边突然有人问我,姑娘你的电脑还有其他东西都留在座位上啊?你不怕丢吗?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灵感,突然说了一句,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我自己了,不怕不怕。

老板娘叶子听到这一句话,连连点头称赞,对对对,就是要这样的逻辑,这个世上只要你自己还在就好,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其实我自己心里是有一个度的,我在这家店里连续待了六七天,店里的姑娘都认识我了,我离开一时半会她们也会帮我看着行李的,于是我也没有刻意叮嘱任何一人,说麻烦你帮我看一下之类的,那一刻在我脑海里的声音就是,哪怕这些东西都丢了,我已经可以承受得住了,所以也就不怕了。

旅行的路上,我听过一个男孩说自己去西藏的路上把行李弄丢了,他本来是想直接返程回家的,可是一想到如果就这样把自己出门前高高兴兴的心情影响了,那就不值得了,于是他打电话跟朋友求助,重新买了一些衣服跟生活用品,然后就继续上路了。

他告诉我,那一次经历以后,他觉得自己能够更淡定的看待旅途路上的种种奇遇了,后来的日子里,他遇上了很多有神奇经历的人和事,他也开始一一接受这些,并且开始学会享受这些神奇带给他的惊喜,他说,他发现自己看世界的心态变得更平和了。

前段时间我的老家同学来深圳玩,还去了一趟香港,回来之后他连连跟我抱怨,天啊!我受不了了,你们大城市的人走路太快了,路上车水马龙的,让我坐个地铁都很慌张,到了香港更加夸张,每个人就像是参加运动会一样,走路都是带风小跑的,我觉得我在这里多住一阵子,绝对就变成神经衰弱了。

我问他,那你回老家就很安全咯?

他叹了一口气,说其实也不是,在老家也很是无聊,下了班以后就是斗地主和看电视,因为衣食无忧也没什么压力,所以觉得生活枯燥至极,自己都要颓废退化了。

然后我想起我在大理的时候,住的那一家客栈的夫妻两人,他们都在深圳工作了十年,然后攒了一笔钱到大理开客栈,除了迎接客人打扫卫生,更多的时候他们也会自己跑出去登苍山,采野蘑菇,也去海边看夕阳。

有一天晚上我看着客栈老板在泡茶,我问他这样的生活,是不是过久了也会无聊呢?

他笑着回答我说,每个人想要的不一样,可能是我们比较适应这些吧。

也是到了这一次我的老家同学给我的这一番牢骚之后,我细细回想起大理客栈老板说的话,他们在大城市经历了匆匆而过的人来人往,他们也曾经历过很多的慌张跟压力,于是如今平静安逸的生活到来时,他们已经有了会享受其中的能力,这种对平静生活的体会,跟我的老家同学所说的那种平淡无聊,绝对是不一样的。

最近有小孩给我留言,说去大城市生活的意义是什么?

我回答说,这跟去大城市还是留在老家没有多大的关系,重要的是,你自己要寻找环境寻找机会经历,让自己看到更多的生活方式,感悟这个大千世界形形色色,看到这个社会的温暖与丑恶同在,这样当你遇上什么突发状况的时候你也不会觉得惊讶,比如遇上抢劫的时候知道自己的命比财物重要,比如香港吃鱼丸的时候遇上陈奕迅的时候也不会太过尖叫,因为香港的本地人是经常能逛街遇上这些明星的,所以也就习惯了。

我们生活中总会遇上无数慌张的时刻,我们一开始会不知所措,然后会想办法解决,下一次再遇上的时候就积攒了经验,于是人就这么成熟起来了。

夜里我收到一个前同事的信息,他说那个《极速前进》上周不是来深圳录制了吗?我一开始不知道,正好那天去莲花山玩,早上的时候工作人员还没清场,我在上坡的时候撞上了一个人,我一抬头,哟!这不是徐峥么?

当时我就大喊一声,囧途倒霉鬼你怎么跑这来了?结果徐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当时一刹那的反应就是,怎么感觉自己也在拍电影了呢!呵呵。

我问他,那你不激动么?

朋友回复说,不,我是想着下次能在他的电影里客串一个甲乙丙丁,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滴!

嗯嗯,这一刻,我觉得,还真是会有可能的吧。

生活如同一个无底洞,我们看世界,我们经历不顺的目的,不是为了告诉别人我看过多美的风景,我有过多神奇的经历,而是在你被生活挫败过后依旧热爱生活,而是在你遇上慌张时刻的时候不再六主无神,更是在你遇见突然出现的彩虹的时候,能乐得自在欢呼一场,然后感受这份惊喜。

慌张过后,是为了更好的迎接更多的慌张,然后一个一个的把忐忑键按下去,去迎接一个个小确幸,然后淡定的心里喊一句,哼!生活!

慌张过后,让我们平静接受,甚至可以期待,生活这个可爱而又可恨的小恶魔,会不会在给我们准备另外一番小惊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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