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翟红梅将餐厅和厨房都收拾干净,用电压力锅预约好第二天早上的小米红枣粥,从厨房出来,径直来到书房。
门开着,儿子晓龙正埋头于大书桌上的电脑前不停地敲着键盘。朋友前几天替他接了个私活儿,连续几晚,他都是一吃完饭就钻进书房里忙活。一旁的小书桌上,儿媳妇文娟正陪着小孙子琛琛读绘本,母子俩不时轻声地说着什么。
“晓龙,娟儿,明天我要回一趟平市,处理点儿事。你们跟琛琛姥姥说一声,请她下午去幼儿园先把琛琛接到她那边。”翟红梅轻咳一声,温声说道。
“什么事啊,妈?麻烦不?要不要我陪你回去?”晓龙关切地问道。
“就是一点小事儿,不麻烦的,我都提前联系好了,到了P市你濮姨会全程陪着我。你就忙你的,别操心我了。”翟红梅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哦哦,有濮姨陪着你,那就没问题了。”晓龙放心地点头道。
“妈,那你啥时回来?可别耽误了给你过生日。”文娟担心地问。后天是婆婆的生日,她跟晓龙说好要给妈妈好好庆祝一下,晓龙还特意邀请了自家妈妈到时一起过来。
“我坐明天早上7点的那趟高铁,8点就到P市了。然后从高铁站直接去市民服务中心,等到了那边,基本也到了行政大厅的上班时间,估计不到10点就能办完事。下午我坐三点半的高铁,5点零7分到达J市东站,5点半左右就到家了。”翟红梅耐心地跟儿子儿媳述说着自己的行程。
“晓龙,明早你送妈去高铁站。”文娟拍了拍丈夫的肩膀叮嘱着。
“不用送,我叫个出租车就行。”翟红梅说,“你们要送琛琛去幼儿园呢。”
幼儿园虽然离家比较近,但与自己和晓龙的单位却相距甚远,路线也是背道而驰,完全不顺路,且是得花一些时间,所以向来都是由婆婆接送琛琛。如此想来,文娟也不再坚持,催着婆婆快去休息。
“奶奶晚安!”琛琛冲着奶奶挥了挥小手,奶声奶气地说。
“琛琛宝贝晚安!”翟红梅上前温柔地亲了亲孙子的额头,跟儿子媳妇打了声招呼便出了书房。
洗涮完毕回了卧室,翟红梅倚靠在床头,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给濮小纯发了条信息,告知自己明日的到达时间。
濮小纯没有如往常那般秒回信息,翟红梅也没在意,反正她早晚都会回复自己的。
握着手机思忖片刻,翟红梅打开手机通话界面,输入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按下通话键。
手机响了两声便被接通,林建的声音传来:“喂,翟红梅?”
“嗯,打电话主要是跟你确认一下,我坐明天早上7点的高铁回P市,9点左右就能到市民中心,你直接去行政大厅D区的婚姻登记处的窗口,记得带着户口簿、身份证、结婚证、2张大1寸单人半身免冠彩照。离婚协议书我已打印了三份,明天一起带过去。我下午还得赶回去,麻烦你九点半前一定赶到。“翟红梅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知道了,我九点前一定到。”电话那端的林建应道,似是想起什么,又急声道:“哎哎哎,你先别挂电话,孩子们都好吧?晓龙知道咱俩要离婚这事不?”
翟红梅闻言嘴角浮起一抹讥诮,林建看似在关心孩子们的状况,实则是担心儿子仍会为了维护自己而反对离婚的事。却不知这次是自己主动提起离婚,儿子是百分百不会反对的。
但她不想跟他多啰嗦,只淡淡说道:“他们都非常好,我打算办完手续后再告诉他们。挂了。”
林建只听电话那端"嘟"的一声,之后便再没了动静。说挂就挂,还真是干脆利索。
他看着手里的电话,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往后一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长舒了一口气。纠缠快十二年了,终于到了要结束的这一天了吗?
翟红梅已好长时间没给自己打过电话了,那天上午接到她的电话,本以为又会是一番哭诉与指责,却没想到她开口就说她同意离婚,条件是家里的存款两人平分,车子各开各的,在两人名下的两处房产,其中包含他目前居住的那套,全部过户到儿子名下。只要他在世一日,儿子就不会对这房子进行任何形式的处置或变更。如果他对此没什么异议,她会尽快回来办理离婚手续。
他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毕竟她曾扬言要到自己和朱琳的单位去曝光,去找领导闹,要搞得人尽皆知,让他俩身败名裂。最后担心会影响到即将中考的儿子,她才没有闹去单位,但却发了狠话,绝不会让他们得偿所愿。
林建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几近崩溃的翟红梅红着眼眸,歇斯底里地冲着他嘶吼:“林建,你就死了那条心吧,我是死也不会跟你离婚的,我会拖死你们,让她永远只能是个小三,让你们这辈子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这些年来,他一直试图通过各种渠道、拜托两人共同的朋友劝她同意离婚,但得到的回复始终都是:反正离不离婚我都是一个人过,不离婚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但对他俩却大不一样,他们不让我痛快,我也不让他们如意。若实在想离,那他就净身出户,再赔偿我精神损失费100万。
他知道在外人眼中,自己就是个陈世美。可是事关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跟翟红梅就像《人生》中的高加林与刘巧珍,本就不是一路人,更没有共同语言。这场婚姻根本就是个错误,再继续下去只不过是无意义的纠缠与内耗,只有离婚才能及时止损。
再说朱琳跟她老公离婚也十年了,总不能继续无名无分跟着自己吧?而且一个月前她在单位体检时查出多发性子宫肌瘤,大大小小有七八个,最大的直径将近4公分,担心有恶变可能,准备进行子宫切除手术。现在自己终能离婚,与她而言不失为最好的精神安慰了。
还有萌萌,老天爷赐予自己的珍贵的小棉袄,名义上却一直是他人之女。为了能让女儿获得一个合法的身份,朱琳在临产前半个月与一老男人闪婚,到女儿满月之际又与其闪离。等那纸离婚证书到手,萌萌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冠以林姓,成为自己名副其实的亲生女儿。
自从翟红梅将林建与朱琳的关系捅到公婆跟前后,林建的父母就明言禁止儿子带朱琳回家,即便后来知晓了萌萌的存在也毫不让步。而且老两口因为自家儿子混账,觉得对不起儿媳妇,更是把她当成亲闺女一般,加上又怜爱孙子,每逢年节都会亲自去城里接儿媳妇和孙子回家,至于儿子,爱回不回。
不过今年的春节,翟红梅应该没理由也不会再接受爹娘的邀请去家里过年了吧?那么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说服爹娘,允许朱琳和女儿跟着自己回家过年。
此时的林建压根儿就没想想,若他带着朱琳母女去家里过年,届时他的儿子晓龙会有什么感受?他又该如何跟自己的孙子介绍萌萌——这个只比琛琛大了五六岁的小姑姑?
这边翟红梅挂断与林建的通话,将手机搁到床头柜上充电,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放下才能幸福》翻看起来,却是半天也没读进去一个字,只得将书放下,准备关了灯睡觉。
手机就在这时震动起来,她侧头看去,是濮小纯发过来的视频聊天邀请,忙坐直了身子,拿过手机点了接受,濮小纯的笑脸立马出现在屏幕中。
“嗨,翟姐,睡了没?没惊了你的梦吧?”
“哎,小濮,还没呢,才九点多,哪睡得这么早?”
“晚上几个老学生请吃饭,接到你信息时还没结束,我也就没回信息,准备回家再跟你视频,这不,刚进家门就找你来了。”濮小纯笑着解释道,“对了,明天八点我去车站接你,然后到市民中心那边吃个早餐后再去服务大厅。”
“早餐就不用了,我出发前在家里吃点就行,你就好好地陪着你们家老朱吃吧。我刚给林建打了电话,约定明天9点在服务大厅窗口碰头。”翟红梅婉拒道。
“时间那么早,哪有胃口吃东西?我们家老朱晚上睡得晚,早上九点前是绝对起不了床的。咱说定了啊,等你来了一起吃早餐。至于林建,就让他等着呗,该让他也尝尝等人的滋味。”濮小纯冷哼一声,撇嘴说道。
“那行,我明早就留着肚子跟你一起吃大餐。”翟红梅立刻从善如流。
“哎,翟姐,接下来是八卦时间。”濮小纯笑眯眯地说,“你还记得我那个媳妇在工业新区工作的学生不?今晚的饭局也有他,说是听自家媳妇说,林建的那个姘头月前体检时查出多发性子宫肌瘤,大大小小几乎长满了子宫,据说情况不太乐观,估计得切除子宫。”
说到这里,她语气顿了顿,又继续道:“翟姐,你说这是不是现世报啊?人在做,天在看,所以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翟红梅正不知如何回应,手机那端突然响起了一阵悠扬的旋律:“心上人我在可可托海等你,他们说······”
“不好意思啊,翟姐,我有电话进来了,先聊到这里,咱们明天高铁站见。”屏幕里的濮小纯面带几分歉意地说道。
“没事没事,你快接电话吧,咱们明天见!”翟红梅笑着催促。
看着濮小纯的脸消失在屏幕上,翟红梅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褪去。
朱琳因为子宫肌瘤要切除子宫,这消息来得有些突然,翟红梅一时之间竟有些惘然。那个破坏自己家庭的狐狸精,当初自己可是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现在那女人遭此厄运,她应该拍手称快、大呼解恨是不是?
只是想象中的诸如痛快、解恨之类的感觉并没有产生,倒是之前积压在内心深处的那些曾经难以释怀的愤懑与不甘,在此时仿佛都找到了归宿。
翟红梅突然间就释怀了,她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交代。世间善恶终有报,这世界还是公平的,不是吗?
至于林建,也不过就是人生旅途中的一个伴儿,走着走着没打声招呼就离队了。起初的时候会因被背叛而愤怒,痛苦,自我怀疑,甚至怨恨、否定自己,更会为了儿子有个完整的家而压抑自己,委曲求全,苦苦哀求他回头。而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纵会伤害到儿子也仍选择了那个女人。
幸亏那时自己跟濮纯都住在局里的家属楼,并且还在同一单元。身为老师的她对儿子进行过好多次心理疏导,最大限度地降低了来自他爸爸的负面影响,让他中考时得以正常发挥,有惊无险地考入濮小纯任教的P市重点高中,三年后顺利考入省城一所本科院校学计算机,毕业后进入一家金融机构从事网络开发。
从退休那年跟随儿子来了省城,距今已七年多。这期间,除了儿子回P市结婚,做父母的要一起探讨婚事的相关事宜并共同出席婚礼,自己似乎再没跟林建见过面。起初是他躲着不见自己,后来是自己渐渐地没了想要见他的念头。尤其在孙子出生后,与小区里同样来自P市的六个姥姥或奶奶结成好朋友,还建了个小群交流探讨带娃经验,平日里约了一起遛娃,节假日去郊外野餐游玩,或去外地旅游,生活过得那叫一个丰富多彩。
半个月前,翟红梅回P市为老妈过八十七岁生日。晚上她带着妈妈从弟弟红伟那边回了自己家,母女俩躺在床上聊天时,妈妈说她和林建总这样耗着也不是个事,问她日后到底有什么打算。
翟红梅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好久都没想过与林建之间的事了。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变得那般地无关紧要。
一瞬间,她的脑中电光石火般闪出一个念头:离婚。自己干嘛还要在一个心早已不在自己这里的男人的身上浪费时间?
“妈,我会跟他离婚,尽快。”翟红梅对妈妈说,语气平和又不失坚定。
听闻此言,妈妈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张开双臂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好,好,好,以后咱就轻轻松松、快快乐乐地过好自己的日子。红梅,你一定要记住,你还有我这个妈,还有个弟弟,不管是啥时候、发生什么事,只要是你选择的,我们都会无条件地在你身后支持你、陪着你。”
翟红梅反手抱住妈妈,触及母亲瘦削的后背,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愧疚感。这些年因为自己,妈妈不知操了多少心,头发已然全白,身子也佝偻了许多,说起来实在是自己这做女儿的太不孝。故而为能让妈妈早日安心,须得快刀斩乱麻,尽快处理好与林建的关系。
或许是女儿的选择让妈妈感到心安,翟红梅很快便听到身旁的母亲发出了微微的鼾声。但她却异常清醒,考虑起离婚的事情,几乎一夜无眠,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睡去。
等她醒来时,已是上午九点多。她连饭都没顾上吃一口,便急忙拨通了林建的电话,告诉他自己同意离婚,并直接亮明了条件,那可是她深思熟虑一夜后的结果。
她不是圣母,没那么宽宏大量,更不会以德报怨。他林建既然能背叛婚姻,并让儿子的心理曾遭受过那么大的伤害,那就应该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
或许是感到理亏,也或许是想速战速决,林建第二天就回了话:一切按她说的办,只提了一点要求,希望能在元旦前办完手续,因为将于一月一日正式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规定,夫妻离婚有30天的冷静期,期间届满后双方要亲自去婚姻登记机关申请发给离婚证。
翟红梅当时接完电话还在心里暗嗤了一声,他这是担心夜长梦多,怕自己到时候反悔吧?毕竟在冷静期内,任何一方若不愿离婚,都可撤回离婚登记申请的。
只是他真是想多了,既然已经决定离婚,她可不想拖泥带水,越早能跟他扯清关系越好。
只是不巧的是,隔日琛琛便染上了感冒,于是一拖便是一个多周,直到昨日才彻底痊愈。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朱琳应该已经确定患了子宫肌瘤并且需要手术,林建提出那个要求倒也可以理解了。
若能撇开朱琳曾给自己和家庭带来过的伤害,翟红梅或许会在内心深处对其生出一丝同情或怜悯之情。毕竟面对生命的脆弱与无常,任谁都难以做到彻底的冷漠。尤其是对于被众人视为心地善良、慈悲为怀的翟红梅而言,更不可能将他人的不幸视作自己的胜利或满足,就权当为一个陌生人送上善意的祝福吧。
脑中突然掠过亦舒的小说《我的前半生》里,师太借罗子君之口说的一句话:“背叛最佳的报复不是仇恨,而是打心底发出的冷淡,干嘛花力气去恨一个不相干的人。”
是啊,干嘛要花力气去恨一个不相干的人呢?从明天起,自己会远离那段情感纷争,时时不忘自我保护和情感独立,不再依附任何人,所有与自己的幸福与安宁没有直接关联的人或事,通通都是浮云。
“翟红梅,你可以的,加油!”她握紧了双拳低声自语,对于即将到来的明天充满了无比的期待,心中悄然生出了几分小雀跃,一时间竟没了睡意,最后还是借助冥想放松才让思绪随着深呼吸逐渐飘远,直至慢慢沉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不到八点,濮小纯就等在了高铁站的出站口,第一时间接到翟红梅,两人又一起去吃了个早餐,等她们进入市民服务中心D区大厅时,一眼就看到林建正坐在婚姻登记处等候区的长椅上。
濮小纯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嘴角勾起一抹戏谑:“哎呦,还不到九点,真够积极的。”
都十多年了,终于熬到离婚这一天了,能不积极吗?翟红梅心里默默吐着槽,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呵呵轻笑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林建似是觉察到什么,下意识地抬眼看过来,见到她俩,便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满脸堆笑地上前跟她们打着招呼:“这么早过来了,吃过饭没?”
这人脸皮也忒厚,堪比脚后跟了。濮小纯咬了咬后槽牙,笑道:“再早也还不是落在你后面了?怎么样,等烦了吧?”
“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刚到。“林建摆手笑道,“劳你大驾了,好久没看到老朱了,最近忙什么呢?”
“我们家老朱可不能跟你比,也没啥本事,就是窝在家里看个闲书,胡划拉个毛笔字啥的。”濮小纯撇嘴说道,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嫌弃,只是林建听着却感觉有点不对味儿。
“咳咳咳——”林建剧烈地咳嗽起来,用手指着濮小纯,半天说不出话,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突然,大厅里响起广播声:“请03号到4号窗口办理业务”。
林建如蒙大赦,扬了扬手中的取号纸说道:“轮到咱们了,我取的就是3号。”
“翟姐,那你们过去吧,我在这里等你。”濮小纯指着一旁的等候椅对翟红梅说。
“嗯,好的。”翟红梅冲她点头应了一声,便转身向4号窗口走去,林建颠颠地紧随其后。
因两人已在子女抚养、财产分配、债务处理等方面达成共识,并签署了离婚协议书,工作人员在对两人的出具的证件及书面材料进行审查,并询问了相关情况后,确认两人属自愿离婚,便当场为他们办理了离婚登记手续,并颁发了离婚证书。
尽管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离婚证书被递到手中时,翟红梅的内心依旧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钝痛,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灵肉之中被粗暴无情地撕扯开去,留下的空洞与痛楚,让她呼吸困难几乎窒息。三十多年的情感纠葛,岂能轻易就化为乌有?
只是一转眸看见林建脸上那如释重负的神色,以及眼底没来得及收回的掩饰不住的欣喜,翟红梅心中一荡,硬是让自己迅速从紊乱的心绪中抽离,将离婚证放进包里,没再搭理林建,径自转身向门口方向走去。
而林建本想说点什么,见状识趣地闭了嘴,讪讪地跟了上去。
到了濮小纯面前,翟红梅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说道:“走吧,小濮。”
“这么快就办完了?”正在埋头看手机的濮小纯一个激灵站起来,笑着对两人拱手道:“恭喜二位,离婚快乐!喜提单身,重获自由!”
没等二人回应,她又笑嘻嘻地补充一句:“不对哈,我这话貌似不大适合林大队长,怎么,是不是该预祝你新结婚快乐啊?”
这话咋怎么听怎么别扭呢?林建觉得自己似被内涵到了,到了嘴边的感谢话一下子被噎了回去。
老朱老婆的这张嘴也忒厉害,西北风刮蒺藜,连讽带刺的,都不知道他平时怎么能受得了。不过看在翟红梅曾因自己与朱琳的事迁怒过老朱的份上,他林建就大人大量,不跟她计较了。
念及此,林建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热情地跟濮小纯说:“你给老朱打个电话 ,中午咱们一起吃个饭。”说罢他又转向翟红梅问道:“是不是?”
“不必了,我要去我弟家接我妈一起回省城,约好中午在他家吃饭。”翟红梅断然拒绝道。
“你们怎么过来的?要不要我开车送送你们?”林建继续问。
“我自己开了车,就不麻烦林大队了,你现在可是大忙人。”濮小纯婉言谢绝,只是在说到“大忙人“三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林建自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有所指,两次三番地被冷讽热嘲,他实在很难继续保持笑脸相待,便又客套了几句,先行告辞离开。
看着林建匆匆离去的背影,濮小纯冷哼一声,“厚颜无耻!真是没有最渣,只有更渣!”
“别跟这样的人置气,不值当。”翟红梅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
“翟姐,郑重地恭喜你,脱离苦海,重获新生。此后的每一天,都是开心与快乐!”濮小纯敛起神色,认真地说。
“谢谢你,小濮,这些年一直都在帮我。”翟红梅上前抱住濮小纯,动情地说,“还有,回去也替我跟你家老朱说声对不起!当初都是我糊涂,错怪了他。”
当年翟红梅去参加一同事孩子的婚宴,宴前大家闲聊时听说她老公在公安局工作,有人便问她听没听说有个叫林建的,瞒着老婆孩子在外面跟一女的明铺暗盖。
翟红梅闻言如遭雷击,脸上血色瞬间褪去,无心顾及在场众人诧异的目光,胡乱找了个借口便逃也似地离开。
打死她也不信林建会做出那样的事,可人家却将林建和那女人的姓名、单位、基本情况等说得一清二楚,又由不得她不信。
失魂落魄的翟红梅在门口遇到了濮小纯,并从她口中确认了事实的真相:林建出轨了,是跟一个叫朱琳的女人,且已是公开的秘密,只有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原来,濮小纯有个学生的爱人跟那朱琳是同事,几个月前学生就跟她说了这事。她回家跟老公说起这事,才知道那二人已是半公开状态,并且朱琳还跟老公同村,按街坊辈分还得喊他一声叔。
那段时间濮小纯纠结极了,她很为翟红梅感到不值,想告诉她真相,又不知如何开口,总不能开口就说你家林建出轨了吧?
于是她多次暗示翟红梅,男人工作再忙也得按时回家,夫妻分开久了,感情容易出问题。而翟红梅却一点都没多想,还悄悄对她说林建患了肾结石,即便回家也很少过夫妻生活,言语中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为给林建补身体,翟红梅经常熬鸡汤、做他最爱吃的饭菜送去他的单位,他却总避而不见,甚至反锁在办公室里,隔着门呵令她离开。每当废然而返的翟红梅在自己面前诉说她在林建那里的遭遇时,濮小纯都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她。
尽管已在濮小纯那里证实了林建出轨,翟红梅还是不愿相信事情是真的,跑去林建单位找他对质。林建坦然承认,并提起离婚。翟红梅哭闹哀求都无济于事,万般无奈只得求助于公婆。二老将儿子好一顿臭骂,勒令他与朱琳断绝往来。既已撕破脸面,林建干脆破罐子破摔,从此住到朱琳那里不再回家。
之后不久,翟红梅不知从哪听说了朱琳跟老朱同村的事,气急攻心的翟红梅认定林建和朱琳就是经由老朱介绍认识的,便去局里找老朱,让他去做林建的工作,言语中颇多怪罪之意。如此几番过后,不少同事都也信以为真,搞得老朱很是郁闷,回到家里就在濮小纯面前喊冤叫苦。
“没事的,翟姐,他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濮小纯回抱住翟红梅安慰道,“什么谢不谢的,咱们谁跟谁?”
“必须的。当时我还怨过甚至恨过你,知道林建的事却不告诉我,让我跟傻子一样被人笑话。这要是别人,怕早就不搭理我了。可就算我曾对你甩过脸子,你也没嫌恶我,一直开导我支持我,可以说我能有今天,你功不可没······“
“好了好了,咱姐俩就别再矫情了。”濮小纯笑着打断翟红梅的话,“对了,离婚这么大的事,是不是该好好庆祝一下?这样,中午我请你吃大餐。”
“中午红伟请客,他昨天就打电话约好了。一起去吧,又不是不熟。”翟红梅邀请道。
“你们家庭聚会,我就不去了,咱们晚上约。”濮小纯婉拒道。人家姐弟好久才见一次,她就不跟着掺和了。
“我跟孩子们说定下午回去的,”翟红梅解释道,“明天我生日。”
“今天离婚,明天生日,我刚才说的‘重获新生’还真是贴切哈。”濮小纯开心地笑起来。
“这可是双喜临门,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彼岸咖啡,我请你喝杯咖啡,吃块提拉米苏,误不了你中午吃大餐。“
她边说边拉着翟红梅向停车场走,走了几步又停下,似是想到了什么,“翟姐,你是不是特意选了今天来离婚啊?”
“倒不是特意选的,本来计划上周回来的,因为琛琛感冒拖延了几天。不过生日前是必须得办妥的,也算是我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翟红梅淡淡地笑着说。
“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日礼物了!”濮小纯不禁由衷地感慨道,继而又说:“这下子晓龙该放心了,他一直希望你能善待自己,好好调整,走出以往的伤害和阴影,开始全新的生活。”
“晓龙还不知道呢,"翟红梅摇头道,"我今晚回去就告诉他。他最近很忙,我不想让他为这点破事分心。这些年为了我,也难为这孩子了。”
“那他肯定特高兴。”濮小纯说着,拥了她往前走,“彼岸咖啡,Go!Go!Go!“
傍晚时候,翟红梅回到J市,去亲家那里接了琛琛,又去超市买了些吃的,等祖孙俩回到家里时,晓龙跟文娟正在厨房里做饭。
听到客厅里妈妈和琛琛的说话声,晓龙从厨房里探出头,环视了一圈,问道:“妈,怎么就你一人回来?我姥娘呢?”
“你姥娘有个老朋友的孙子明天结婚,她要去参加婚宴,等过几天你舅舅送她过来。”
“哦哦,那你今天的事办得顺利吧?
“嗯,很顺利,已经办妥了。”
“妈,你饿了吧?我炒完这个菜就可以开饭了。”文娟边挥动着手里的锅铲边扭头喊道。
“不急不急,你小心别烫到了,我和琛琛刚才在超市试吃过酱牛肉和炸丸子,还没感到饿呢。”翟红梅连忙出声安抚儿媳。
吃完饭后,晓龙和文娟坚持让翟红梅陪着琛琛玩积木,他俩则负责洗锅刷碗,收拾厨房卫生。
待两人将一切弄妥后,翟红梅招呼他们在沙发上坐下,从包里拿出离婚证放在茶几上。
“我今天跟你爸办了离婚手续。”她淡淡地开口道,语气平常得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
“妈!原来你今天回去是跟爸······“晓龙失声喊道,满眼都是心疼。
他很清楚这么多年来,妈妈所有的付出全都是为了爸爸为了他,却从来没有为了她自己。正因为此,爸爸当年的背叛给了妈妈毁灭性的伤害。起初那些年,难言的委屈和痛苦让妈妈夜夜失眠,头发都几乎白了一半。但即便那样,妈妈对爸爸的情感仍因早已深入骨髓而难以割舍。
今天妈妈居然将这份感情生生地拔了出来,那可是剜心剔骨之痛啊,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却没能陪在她的身边。
“对不起,妈,都怪我昨晚没问清楚,我该陪你一起回去的。”晓龙满心自责地说。
“就是怕你担心,我才没告诉你。你最近那么忙,我这也不是啥大事,再说不是还有你濮姨陪我吗?”翟红梅笑着说。
“那怎能一样?濮姨是朋友,我们是至亲,更应陪在你身边。”文娟忍不住上前抱住婆婆,动情地说:“ 妈,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晓龙和我还有琛琛,我们永远都会站在你背后支持你!”
“好好,我知道了。妈妈有了你们,这辈子就知足了。”翟红梅轻柔地拍着文娟的后背回应着,又看向晓龙道:“儿子,这些年难为你了,以后我不方便去你奶奶家,你要好好孝敬他们。还有······”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也别再为了我跟他计较了,他毕竟是你爸。你们爷俩处不好,你爷爷奶奶会担心难过,对琛琛的影响也不好。我都放下了,真的,以后跟你爸也不会有任何牵扯了。”
晓龙稍做迟疑,终还是点头道:“嗯,妈,我听你的。”
文娟有些心疼地拥紧了翟红梅:“妈,从今往后,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奶奶,奶奶,越来越好!”一旁的琛琛也有样学样,上前抱住翟红梅的腿,仰起脸稚声稚气地说。
晓龙笃定地说:“一定会的!”说罢上前一手抱起儿子,另一手环抱住母亲和妻子:“我们一家三口衷心祝贺妈妈开启新的人生!”
“从此开心快乐每一天! ”文娟窝在婆婆怀里笑嘻嘻地接道,又问向自家儿子:“是不是啊,琛琛?”
"嗯嗯!"琛琛用力点着小脑袋:“奶奶天天都开心!”
“谢谢大乖孙孙!”翟红梅爱怜地亲了亲孙子的额头,遂又拍了拍儿子和儿媳:“谢谢你们!”
有此儿孙,夫复何求?翟红梅心下念道,自己以前怎么就傻得一头扎进死胡同,死缠烂打,不知道回头呢?
其实小濮以前曾说过,这世上最勉强不得的就是感情,若是勉强了,既辛苦了自己也为难了别人,还不如就此放手,各自安好。如今想来,真是字字珠玑,句句至理啊。
“谢谢你,翟红梅,最终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也给了自己一份无与伦比的生日礼物!”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