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身世沉浮似萍飘

那年西湖春雨，永别断桥。小凤仙背着她最心爱，也是唯一的一把琵琶跟着胡老板来到了中国最大的一座城。

风云际会的北京城，于无声中卧虎藏龙。十几岁的小凤仙像孤魂一样站在这四九城中。举目四望，满目孤寂。

无论走到哪，都是在这滚滚红尘中讨得一份卑微的生计，自己的命早就已经付给了这污浊的世道，又有谁会去在乎一个歌妓的生死？胡老板一路上用心照顾，这也算的上孤苦中仅有的一点点安慰。

云吉班里乐声不绝，夜夜笙歌。达官显贵，富商大贾在这温柔乡中撕去了清高的伪装，无不显露出人性中最丑恶，最贪婪好色的本质。从他们身旁有过，小凤仙也不再感慨，那群满口仁义道德的卫道士们不过如此，那群大腹便便的伪君子们也不过如此。

在这里，她就是个外来之人，只能做一个二等歌妓。她天性就不善于与人争抢，不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自然也就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没有客人的日子里，在自己的一方小小天地中赌茶泼墨，焚香弹琴。夜幕降临，她降下窗帘。灯影婆娑，身段婀娜，像空谷幽兰一般在人声鼎沸，鱼龙混杂的云吉班散发着自己的独特幽香。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也悠闲自得。

（贰）红尘无意一相逢

如此好的清静日子，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被打破，一个改变她人生轨迹的男人登场了，她的名字也因为这个男人而被历史铭记。

“小凤仙，出来接客了！”老鸨一声刺耳的尖叫，唤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小凤仙。

她起床梳洗打扮，开门就望见了楼下一位西装革履，身材瘦削，戴着黑色帽子一副商人模样打扮的男人在四处张望。小凤仙挽着男人胳膊上了楼，她把自己的名牌挂了出来，然后就关上了门。

她又换了一件衣服，一并端来了果品。焚了自己收藏的最好的香，又沏了最好的茶。透过纱帘，男人的胡子是刚刚刮过的，英俊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病容，粗糙双手的虎口处结着厚厚的老茧，他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英气。怎么看都不像是商人。

她解开了旗袍的盘扣，露出了自己的纤纤玉腿，只见那个男人立即伸手拒绝并且示意让她坐下陪着自己喝茶。

男人的不语，引起了小凤仙的好奇。她抱来了琵琶。纤纤玉指拨弄琴弦，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绕梁不绝。小小的屋子飘满了沉香的味道，也氤氲着一位少女的无限柔情。为了缓解有些尴尬的气氛，小凤仙唱起了歌，看着他的眼神，小凤仙知道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是露水之缘都没有，最多也就是逢场作戏，他又怎么能轻易地向一个风尘女子敞开自己的心扉。看着他，她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感觉。那天，男人很晚才离开，他给了小凤仙很多的钱。小凤仙阅尽男人无数，他是自己落入风尘以来见过的最特别的客人，那晚，她失眠了。

他和她的第一次相见，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他的特别像一阵干净的清风吹去了小凤仙心上的些许尘埃。

（叁）人生难得一知己

杨柳枝头春意浓，檐下沙燕比翼飞。微风伴着可以洗刷泥垢的小雨，拍打在小凤仙的窗台上。那之后，男人成了她这里的常客，爱上了她做的拿手小菜，也爱上了她的歌。他与她共度良宵，温存缠绵，给她讲历史的风云变幻，也给她讲外面精彩的世界。她更像只解语花，用如同清泉般的琴声与歌声宽慰着他的那颗被纷繁事物搅烦的心。

直到有一次，她开窗户看见了楼下有几个人一直朝着自己的屋子看，每一双眼睛都充满了杀气和恶意，恨不得一口吞下她的那间屋子。小凤仙年纪虽轻，但是也是见过世面的。她突然意识到这些人来者不善，也更加坚信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商人。连日来倾心相交，让男人不再遮掩自己的身份，他叫蔡锷。

男人说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小凤仙受宠若惊，陪了自己这么些时日的男人就是那位威震全国的云南都督蔡锷。这一刻，她变得有着恍惚。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之后，他竟然牵着她的手走出了云吉班的那间小屋子。逢人就说，她是他的新欢，他的红颜知己。此话一出，整个北京城都如同炸锅一般，那些靠花边桃色新闻博人眼球的小报纸更是不会放过这么爆炸性的新闻。

云吉班不温不火的小凤仙竟然把一代名将蔡锷给握在了手里。一向洁身自好，不染风尘的一方英雄都督蔡锷竟然与一个八大胡同里名不见经传的二等歌妓爱的热火朝天。就连袁世凯都被这铺天盖地的消息给狠狠地震了一下。

小凤仙的芳名由此响遍了北京城。好多公卿贵族，达官显贵也想争相目睹佳人的芳容。却都被蔡锷的一双大手统统的挡了回去。

她靠着他的肩膀，听他许给她一个诺言，他日带你去环游世界。她从此记住了这个诺言。

（肆）天长地久有时尽

他每次从云吉班回来几乎都是酩酊大醉，他的母亲因为她的的事情气愤不已，他那身怀六甲的夫人因为她的存在和他吵了一次又一次。对于她，他不肯有任何的让步，最后婆媳二人双双启程回了云南，他也没有松开她的手。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在他心中会是这么重要。

一个女人要是把自己的一颗心掏给了自己爱的男人那就再也收不回了。

云吉班掌班生日到了，这让本就热闹非凡的风月场所再一次的人声鼎沸。这么热闹的夜晚，他怎会错过。小凤仙做了几个新菜，又烫了一壶好酒。他脱了自己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如同往日一般把窗帘高高卷起，那几个黑影依旧在那里飘荡。

小凤仙弹起了许久都不曾碰过的古筝。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旋律飘进了他的耳畔，不闻伯牙钟子期，只见美人颂英雄。如果时光可以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如果他可以永远这样陪着她，就算下一刻死去，小凤仙也再也没有任何遗憾。曲子悠扬又带着一股说不尽的悲凉，他站在她面前，两只眼睛虽然一直在看着她，可是他的心绪早就已经离开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夜更深了，他突然起身，小凤仙一把抓住他的手，“将军带我一起走吧！”

他握住她的手，“等我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就回来接你！”说着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云吉班的夜色中。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察觉到异常的特务们冲上了楼，只见蔡锷的几件衣服和独卧芙蓉帐的小凤仙。他们寻人无果，就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这个柔弱的女子的身上。对于他的去处，她什么都不知道。最终，他们还是放过了这个可怜的女子。

自古佳人多颖悟，从来侠妓出风尘。这是他在的时候给她写的诗。那之后，小凤仙再不接客。拿着他写的诗，把他穿过的衣服挂在衣架上时时拂拭，留着他曾经用过的杯子。早上开窗，就朝着云南的方向深深眺望，一望就是一整天。

天气越来越凉了，他的喉疾有没有再次发作？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能不能从炮火硝烟中平安归来？她柔弱的肩膀承受不起家国天下和黎民百姓之重，她的心只能装得下这个从未轻贱过自己，羞辱过自己的男人。她的心已经牢牢的拴在了他的身上。夜来幽梦忽相见，醒来不见君之影，唯有相思泪千行。

他的夫人为身处云南前线的他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儿子，他还亲自写了一封信给她的并且解释了他和小凤仙的真实关系，原来所有的恩爱都不过是他瞒天过海，用来麻痹袁世凯得以脱身的一个计策。

这是不是蔡锷的真心话，不得而知。

（伍）桃花颜色亦千秋

护国讨袁的战争胜利结束了，蔡锷因喉疾复发最终医治无效在日本与世长辞。他享受了国葬这最高规格的哀荣。

白幡高挂，奠字凝重。半个北京城的人都来为蔡锷送行。祭奠的人群中缓缓走来一位身着黑衣黑裙，面带黑纱的年轻女子，高贵的宛如一朵热烈绽放的黑玫瑰。她献上一朵白色的菊花，朝着棺椁里如同沉睡着的蔡锷深深地鞠了一躬。

九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怜他忧患余生，萍水相逢成一梦

十八载北地胭脂，自悲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这是她给他的挽联，落笔后，有人认出她的身份，待众人想要上前询问，她却无声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那之后，她悄悄的离开了云吉班，也彻底消失在了茫茫的北京城，只留下了他和松坡将军的风流韵事添枝加叶般在人们当中口口相传，越是传奇，就越是神秘。

当时间的钟摆荡过了半个世纪的风云沧桑，当年那位名噪京城的红粉佳人也已是垂垂暮年。那个时候的小凤仙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继母了，她给自己改了名字，张洗非，过往是非皆可洗尽，却怎么也无法洗尽那激荡了半个多世纪的绵绵思念。

病榻上的她深情地凝视着蔡锷身着大礼服的黑白照片，他依然是那么英俊潇洒，那么容光焕发。给他一个深情的吻，向他做最后的告别。也许她知道自己就是他脱身之计中的一枚棋子，也许她不知道她对他的真正价值。就算一切都是假的，但他陪伴在她身边的那些闪着光的日子却都是真的。这对于她来说就已经足够。

自古美人与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漫漫天涯，小凤仙早已把蔡锷当成了心灵的最终归隐之处，她一直都记得那句，他日带你环游世界的诺言。小凤仙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他对她是有真爱的，只不过爱的方式特别一些罢了。

桃花美人陷风尘，柔情胭脂逐水流。幸得英雄互相惜，一片深情耀千秋。松坡，百年之后，你可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