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云舒
生活赐予了你一颗鲜艳甜美的草莓,你却非要把它榨成一杯柠檬汁。这样的做法叫拧巴。
柳荫开车把女儿暖暖送到学校门口,回头嘱咐了一句:“上课认真听课,别走神儿!”,暖暖脸色阴晴不定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开口,拎着书包,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校园。
八点钟,柳荫准时到了律师事务所,沏上一杯咖啡,拿出厚厚的一摞卷宗,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在这个三线小城市里,柳荫是个名气很大的律师,她为农民工讨过薪,为死刑犯翻过案,被恐吓信威胁过,被黑社会绑架过,这位年轻有为的美女律师在小城乃至省城的司法系统都是大名鼎鼎的腕级人物,据说省司法厅调她去省城工作她没去赴任,她说舍不得离开环绕着小城的那条护城河,其实她怕因为转学影响女儿暖暖的学习。
柳荫的爱人丁振在市里一所三甲医院工作,也是有名的外科大夫,人称“一把刀”,不太善交际,但在手术台上,却如鱼得水,真正地“游刃有余”,患者想“求他一刀”,得排队。柳荫两口子事业有成,如日中天,可谓人生的赢家,这让许多同龄人羡慕不已。
女儿暖暖今年上初二,小姑娘的样貌遗传了父母的所有优点,用她自己的话说叫“负负得正”她称柳荫和丁振是“中年油腻大妈大叔”。十四岁的暖暖身高已经174厘米,而且凹凸有致,走路带风,别人说她像影星关晓彤 ,他一撇嘴:“我干嘛要像她啊?我就是我自己。”
然而在生活中,不是所有的情况都能“负负得正”,即便是“正正”也许结合出一颗负的果子。
暖暖从上小学开始,就对学习表现出了极大的排异反应,成绩总是在中下游,这是柳荫绝对不允许的,凭她和丁振在社会上的名声地位,暖暖的学习成绩那就是“不和谐”的符号。柳荫绝不允许自己的女儿是个平庸之辈,只会在路边给他人鼓掌,她柳荫的女儿必须是第一个冲刺到红线的人,接受别人的掌声、鲜花和万众瞩目。
于是,暖暖被送进各种补习班,应对各种家教,除此还要学钢琴,学舞蹈。从小学到初中,暖暖感觉到自己每天都被一条无形的绳子牵着,从这个补习班出去,进那个兴趣班。可是暖暖各方面的表现依然是不尽如人意。
柳荫有时甚至怀疑暖暖不是自己生的,丁振也开玩笑地说是“交话费送的”。
丁振在家里就是“三好先生”,老婆高兴就好,女儿愿意就好,全家平安就好。管孩子的事用他自己话说叫“智商欠费”。每当柳荫和暖暖因为考试成绩或玩手机、看电视的事发生冲突时,他总是和事佬,结果闹得两边不讨好。柳荫说他没原则,暖暖说他“怕妻懦夫”。
开家长会的时候,那些成绩好的孩子的家长拿着孩子的成绩单恣意地招展着,眼睛放光,踌躇满志,像是得到了“芝麻开门”的幸福密码;成绩差的孩子的家长,拿到成绩单后,灰溜溜地、垂头丧气,满脸的灰颓,一副“养不教,父之过”的负罪感,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每次开家长会,柳荫和丁振都像如临大敌,俩人都需要提前做心理建设,说好一起去,一起面对 。结果每次丁振都会有手术,脱不开身。柳荫质疑丁振是临阵脱逃,是用手术当借口,丁振不置可否:“我是个动刀的,你是动嘴的,和人交流是你的强项。”柳荫骂他耍赖 ,他信誓旦旦下次一定去。可下次他依然“有手术”,柳荫拿他没办法 ,也知道他去也帮不了她,他除了玩得转手术刀,家里的大事小情他都玩不转。于是每次家长会她都怀着一腔孤勇悲壮前行。
一次家长会后,班主任专门把柳荫留下,从抽屉里拿出一大把长长短短,花花绿绿的纸条,那都是上课时男生传给暖暖的,里边的话或委婉含蓄或直白火辣,表达的都是倾慕喜爱之情。
看过这些字条,柳荫霎时头都大了,她的手有些抖。中年女班主任那双很漂亮的眼睛在蓝光眼镜片后看着她,柳荫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不屑,甚至是鄙视:你个大律师了不起啊 ,你再有本事,挣再多的钱有什么用,连自己的女儿都管不好。班主任甚至有些眉飞色舞地告诉她,这些“情书”只是人赃俱获的一部分,冰山一角。接着,班主任又拿出最近考试的成绩单,暖暖的名字被用红笔圈上了 ,那个醒目的红圈圈在柳荫的眼里简直就是套在暖暖身上的魔咒。
暖暖的各科成绩都稳定在班级三十名以后。“家长要对孩子负责任啊,不能只忙事业不顾孩子啊,否则就害孩子一辈子啊!这么小就知道搞对象,女孩子得学会自重啊!”柳荫眼前晃动着班主任那张一张一翕的干燥的脱了皮的嘴,她努力用手支着头,尽量对班主任挤出一丝笑容,但这笑比哭看着还难受。
开完家长会,柳荫不知如何把车开回家的,眼前不断晃动着班主任那鄙夷的眼神和一张一翕的嘴,好像四海八荒的家长的眼睛也都像光柱一样射向她,眼神里也尽是嘲弄,让她无处遁形。柳荫如同受了奇耻大辱,她气得脸都绿了。
从自己记事起,鲜花掌声赞誉应接不暇,学习工作自己从没被别人落下过,从未被别人指指点点过。可是暖暖这熊孩子从上学就是一副熊样,而且还是一副“我熊我光荣,将熊样进行到底”的熊德性。亲戚和同事问起暖暖的学习,柳荫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相比那些“别人家的孩子”,暖暖就是一只丑小鸭,让她柳荫自惭形秽。
回家后打开房门,柳荫看到暖暖正斜倚着沙发,两条大长腿搭在茶几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看着“欢乐喜剧人”,茶几上堆满了瓜子皮、果核和用完的餐巾纸,凌乱不堪。
柳荫气得两眼冒火,黑着脸把电视关上了。“还欢乐喜剧人呢,就你这德性,将来连饭都吃不上,哭都哭不出腔来。”
暖暖跳起来嚷嚷着:“为什么呀,不是说好周末可以看电视吗?这么大的人说话不算话啊!你是女皇啊!”
柳荫从包里抓出那些花花绿绿的纸条,摔到茶几上。这回换成暖暖的脸变绿了,她像疯了一样“哇哇”大叫起来:“骗子,骗子!……”柳荫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啪”地甩给了暖暖一个嘴巴:“没出息,没教养的东西!除了搞对象还会点什么?把父母的脸都丢尽了!”
暖暖霎时安静下来,安静得可怕!满是怒火的眼睛里带着泪光,她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了一眼柳荫,然后扭头回自己的卧室。
柳荫打完吼完暖暖,自己也愣住了:这还是她柳荫吗?那个在法庭的律师席位上冷静、理智、从容、机敏的大律师柳荫怎么在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简直成了母老虎啊!从小到大,不管暖暖怎么调皮,她从来没动过她一个指头啊!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的女儿呢?怎么能说这样的恶毒刻薄的话呢,她还是个孩子啊!太过分了!哎,气蒙了!柳荫跌坐在沙发上,抽了自己两个嘴巴,脑袋里一片空白。她突然感到那么软弱无力,用沙发垫蒙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丁振有手术没回家,暖暖卧室的灯一直亮着,柳荫一个晚上没合眼。
第二天一大早,暖暖像没事人一样早早起来洗漱,吃早点,收拾书包。柳荫怯怯地对女儿道了歉,暖暖很大度的样子:“没事,谁让您是女皇呢!”柳荫的心里放松了些,宽慰了些。“暖暖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啊,那么开朗,那么热情。”柳荫蓦然感觉到了女儿的可爱。
九点多的时候,柳荫正在开会,丁振打来电话,说暖暖从学校出走了,班主任说暖暖早晨到学校找到她就对她说了一句“老师你就是个骗子!”因为当时老师答应过暖暖为她保密。
丁振拿着暖暖留在卧室里的信递给柳荫:
妈妈: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昨天你那一巴掌和那一通骂大概是积郁已久了吧!我知道自己不是你们心中合格的孩子,从小到大 ,你都在拿我和别人家那些优秀的孩子比。你把我和姨家的表姐比,你希望我长大做一个和表姐一样出色的翻译家;和姑家的表哥比,你希望我长大做一个名扬四海的钢琴家;和你同事家的孩子比,希望我考上一流的大学,然后出国。可我不是他们,做不了他们,让你失望了。
我为什么不能做我自己呢?
我喜欢架子鼓,你偏让我学钢琴;我喜欢唱歌,你偏让我学奥数……
我就像一个影子一样活在你们的身边,我不能有自己的爱好,不能有自己想做的事,不能有自己的感情……
自从我上了小学,你的眼睛就每天盯在考卷上,盯在我的分数上,盯在我的考试排名上。你每天喋喋不休地教育我做一个成功的人,出色的人,可我只想做一个快乐的人,有错吗?
你们大人都太世故,太虚伪,给我递字条的那几个男生,他们是喜欢我,但是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吗?我们几个都是好朋友,不是你们大人心里想的那么脏。
还有,妈妈,考试成绩真的那么重要吗?你或者更需要虚荣心的满足吧!
可惜女儿满足不了你的虚荣心。
别人家的孩子和你的孩子哪个更重要呢?
我不想再像影子一样地活着了,我要像三毛一样浪迹天涯,去找我自己的撒哈拉。
柳荫彻底崩溃了,她像发了疯一样冲出门,她要找回自己的女儿。
几天后,柳荫正在医院打着点滴,病房的门开了,丁振带着暖暖进来了。暖暖说到了火车站她又回来了,她舍不得爸爸妈妈,这几天住在同学家里,怕妈妈生气不敢回家。柳荫紧紧地抱着暖暖,她突然感到暖暖是那么暖。
不知哪里传来了林志炫的《给你一些不给一些》。“生命它给你一些不给一些,这些那些自己才是考验。你在念着天边那座花园,我愿笑对眼前的莲。”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