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长又很短,好像挺精彩,但又很无聊的故事。
前记:
写日记的习惯源于2002年的春节,那年的春节很开心。很奇怪,那个春节其实也没有很特别,只是每天和二姐一起去巴独卖蘑菇,那时候很黏她,那时候也还很小。那时候开心总是比较简单,比如哥哥姐姐们跟我们玩就很开心,比如有时候呆在他们身边就觉得满足。
那年快开学时心里开始难过,也很舍不得姐姐去上学。
因为那阵子很开心,我怕日久忘记,于是想到用笔记下来。
后来二哥总看见我总蹲在矮凳子上闷头写,过去一看发现我在写日记,便鼓励我坚持,还说以后学作文了会容易上手些。
只是后来作文也没写好,2002年春节那部分本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有了,还是2020年才发现不见的。
只记得那阵子总跟着二姐一起去巴独守摊买自家种的平菇和草菇。那个只有一两个肉摊,四处透风摇摇欲坠的四四方方的石亭子,遥远的记忆里,我依稀还记得它模糊不全的样子,简陋得接近坍塌,但总算是能躲避些许风雨和阳光。那阵子有几天变天,冻得哆嗦。那阵子也没有很特别,只是拿作业上去,一边写一边陪二姐,偶尔还会一起嬉闹一下,没有零食没有玩具,但是记得跟二姐玩得很开心。那时候我们的开心是简单的呢。
后来再大些时,我们家也自己种了蘑菇,那个山石砌的“亭子”也推倒,在对面砌了新的。我记得有几次肖也跟我去卖过蘑菇,只是大多时候也还是我自己,守摊的记忆满是孤单和南方的湿冷。不去买蘑菇的日子,就是要跟母亲下地,当所有的事情做完,终于剩下几天的自由活动,不过也将开学。守一天卖大概十一二三四五块,于是我们的学费里会有很多散钱。回家,刷锅,煮饭,一个炒素菜。城没有跟我聊过,我想至少在我和花的记忆里,这样清贫、寒冷、孤寂应该会占好一些。不要以为我们自哀自怨,虽然我们一直默不作声,但我也一直都在努力改变。花说小时候特别想快点长大,变得强大,不用点十五瓦的瓦斯灯,我也想好好读书,走和别人不一样的路,让我们都更好的活着。越说越远了。
见我用几何本写的日记,后来二哥给了我他用过几页的笔记,给我当日记本使,教我日记的格式,我的日记从这本开始。
他说,什么都可以写,得先有话说。于是,伊始大多是口水的日常,小孩的世界没有那么多烦难。在成长的过程中,隔个两三年我都会冒出“如果以后我回去看我的日记”的想法,但我从没去看过。十几年后没想到我真的回头去看我的日记了。看的开始觉得,有时候小时候的一天,真是有些“白痴”和“空白”呢,真是无聊的一天呢,可是后来,我开始羡慕那时候脑袋里的空白,虽然很多时候没有很开心,但是也没有很难过。如果长大后的人生,可以那样不悲不喜该是多么大的幸运。
那个本子上,有二哥的字,二哥的字还是那样好看。
有时我会空出一页拿来乱写,这毛病还是跟他学的。只是不同的,他写的是一些或是励志或是优美的句子,而我,是废了韦花淑,或是,韦艳淑太笨,讨厌韦艳淑之类。那时候,我们都还几岁,后来再大一些时,写的也是励志类的了。
看日记之前我想,我会看完一本烧一本;看之前我想,我应该会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的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只是,看着最开始稚嫩的笔迹,从潦草变得相对端正,再到现在看得相对顺眼,舍不得烧了,虽然前小半段记录的都是鼹鼠琐碎又似乎没有营养的日常。
我发现日记是个特别神奇的东西,对别人无感,但对自己,是异乎寻常的代入感,是穿越的时空,一下子拉回到当时,我就站在旁边,看着发生的一幕幕。
于是,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也看到曾经那个有点古灵精,又蠢又笨又搞笑,却好像也没有那么蠢那么笨的自己。
后半段,那年的风云变幻在我手里,扬起惊涛骇浪。2020年的10月我真的在甘孜州的河边点了一把火,开始烧开始巨变的那一本,虽然我知道烧掉一切也都不能重来。却没烧完,等回来后,我跑到路边,又点了一把火,一页页,烧了小半,不知何故,烧不下去了。我烧的不是日记,是小人物的半生岁月。
日记本烧了许多事并不会一同抹去,能忘记的是能恢复的,忘不掉的,烧掉了也不会忘记。
日记的第一篇:
2002.3.25 晴
放学回来,午饭后,二哥借给我的录音机,尝试了好一会儿,磁带怎么也放不进磁带槽里,干脆就不听了,只是心里害怕,要是坏了二哥一定要骂我的。
放晚学回来没有直接理它,去玩回来后重新再试时,竟莫名的被我“修”好了,于是就很高兴。
(那是一个夕阳很暖的傍晚,二哥拿着一台录音机上来,然后直径进了祖父屋里,我们三个围着一起跑了进去。他把录音机安置在电视机上,开始教我放磁带和拉天线听收音,教得很是认真仔细。
镜头拉远,是夕阳的光透过零星的缝隙照进昏暗的屋里,几个小孩围着一个大孩子,兴奋雀跃,浓郁的夕阳里,我们是一幅开心油画。
小时候我们都还很傻,又可爱。2020.7.20)
(祖父母一共养育着五个儿女,大伯、大姑妈,二姑妈,父亲和小姑。大姑妈嫁到防城港,二姑妈嫁到珠海,小姑我记不清是嫁到东兴还是防城港,现在在防城港生活。大姑妈生了图强表哥,一妍大表姐,丽竹小表姐,和小一点点的表弟。据说他们小时候,都会被送回来给祖母带,大一些的时候才带回去。好像我差不多快一岁的时候小表姐就回去了。小时候他们都不回来,所以我们都不亲近。二姑妈生了莲和秋,莲没有回来过,小姑生了贝贝、婷婷、佳俊还有一个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小时候他们好像回来过几次,我们也依旧不亲近。跟秋比他们都亲近,她几个月大就在这了,八九岁才回的珠海。
伯父养育了五个儿女,大哥,大姐,二哥,二姐,三哥。大哥和大姐和我们都隔得比较远,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总跟二哥二姐和三哥呆在一起。父亲生了花,城和我。我们开始上小学,他们也应该四五年级了。我开始上学那会儿,长辈们说,要是在学校里谁欺负我就去找哥哥姐姐们,现在想想那时候还真是幸福呢,被人欺负了可以找人帮忙,虽然好像到二年级就截止了这种“幸福”。再往后的人生,就再没这种幸福。我记得那时候班上有个巴独的男生老揍我,小打小闹也不严重,但他一打我不管疼不疼就找三哥教训他,不记得我升二年级还是三年级时三哥就升了初中,好像同一时间那些喜欢打人的男生也开始知道不应该打人了。
小时候家里孩子多,总很热闹。同时听母亲说,还没分家那会儿一天满满两大锅粥也总是不够吃,两箩筐米也常常两三天就吃完。后来和大伯分家后才好了些。小时候,有一次只有大哥在家,我缠着他讲小时候的故事,他记忆里有一个印象深刻的,是总得吃木薯粥,那是比大米粥还要粗一些粗粮,那时候我惊讶,因为那个时候“升了一级”,吃的是玉米糊糊和大米粥,木薯给猪吃了。小时候真的只是果腹呢。
粮食于我们非常重要,除了口粮还承担我们大部分的学费,家里的三亩地带来了些许的安全感。几年前当知道我们家没有了那三亩地的时候,我和花心里一阵恐慌,虽然现在经济的主要来源不再是土地。
祖父有一个亲弟弟,二公;堂兄弟四公和小公,其他旁系堂兄弟都在都安,那是祖父的老家。村里大多姓何,我们是外姓,据说刚来时祖辈总被排斥。
上世纪初,祖父和二公跟四公家的太爷爷从都安山里出来,祖父和二公后来做了工人。二公家的老宅子有一半是我们家的,只是不知道是祖父没要还是没给,说是因为祖父去上门,所以没给他,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只是后来就没有我们家的了。我们现在的老屋,是祖母家的,祖父是上门,我是初中才知道的。听二姑妈说,她小时候有次过节,和父亲还是小姑提着鸭子到二公家一起过,可被赶出来了。上一辈在一段很长时间里关系并不好,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又开始走近。主要也还是因为父亲和三叔。
这些上世纪的事,一些,我也是近几年才知道。又或许很小的时候有知道,后来又大体忘记了。后来关系好转,但印象里二公至少对我们三还是不咋地,至少对我和花是这样的。
二公生了三姑妈,四姑,三叔,六姑,七姑,几个堂姑都嫁到广州,小时候除了七姑,其他人都不认得,跟七姑也最开得起玩笑。我没有见过这个传说中的三姑,十七岁那年在广州见过一次,但也冷冷淡淡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让人十分的讨厌,那时我想也不打紧,反正也没有什么交集。其他人都还好。肖是三叔的独女,阿琪琪是七姑的独女,这个小妮子一回来就找我们,尤其喜欢跟在花身后,到哪都有她!
四公也生育了五个子女,敏姑,二姑,三姑月川,四姑月飞,还有小叔。
小时候,主要还会在方圆两里的村里转了。
老屋
祖母家的这个宅子,以前是地主家的,先前祖母在他家做工,解放后就分给了祖母。小时候知道自家的宅子是以前地主家的,让我嘚瑟了一阵。
那时的板伏,像电视里建国前的样子,大多石屋和砖结构,墙的外皮抹着掺着石灰的黄泥,当时村里还有传统壮族吊脚楼,不过模糊的记忆里也只有一间。
我们的老屋,厨房厕所和猪圈,还有围墙是一块块整齐的山石砌成。主宅墙体是火砖,墙面抹白灰,年深日久,在我的记忆里墙面很多都是磨的光溜溜的砖头,至少我那么高的墙面都是,顶部也早被岁月熏得微黄。
老屋进门先是厨房,过一条宽平的雨水渠后,是宽大的住宅,左中右三部分,又被分前后两部分,左右分别是卧室,中间,前面大部分是客厅,后面部分本是后门,后来被封了起来,并隔成“仓库”储藏人畜的口粮。
分隔厅堂的墙,是家家户户都会设的神灵位。墙很高,分上下两部分,上面是自家的神灵位,一米多长,一米多宽。下面的墙体做了壁龛,祖母过时后,她的那尊菩萨被放到了壁龛里。客厅的正中央摆放着历史悠久的实木八仙桌,两边是两把实木椅,墙边还挂着面镜子,上面印着一个掉漆了的大红喜字。厅里靠墙摆着矮圆桌,一家人吃饭的地方。
因为老屋很高,所以老屋两边的主卧又被隔出一层小阁楼,右边主卧祖父住,旁边的一间是祖母住,左边主卧是父母亲的卧室,另一间是我和花的。
我最喜欢客厅里的木雕花窗,高大又精致。透光和通风都极好。每代人的智慧都不可限量,因为即便没有玻璃,冬天和雨天,也不会有太多风雨灌进来。清一色的土灰瓦片,遮住了这里生活的一代又一代人。
我记得老屋所有的构造,这是我记忆开始的地方。记忆里的老屋总是很幽静,那时候的我们还没有初尝生活,那时候的我们年纪也都还只是个位数。不知道为什么,在搬离老屋很久很久后的好几年里,梦里的家还总是老屋。
最早的记忆,是祖父母,我和秋,那时我三岁,秋还不会走路。是个夏季的雨天,第一季的玉米收割后。老屋的地上铺着一床很大且粗糙的竹席,上面摊放着刚收回来的玉米,祖父母在脱玉米粒,秋坐在玉米堆里,我兴致勃勃的披着小床单在竹席边上来回走。
那时老屋里只生活着对比鲜明的这两代人,这两代人,在岁月里低声细语。
那时候,我还和其他孩子一样,撒娇任性,得不到什么就会哭闹。
小时候爸妈在防城港的部队里租了别人的房子,种植蘑菇。五岁那年,祖母病重,爸妈,花和城便从防城港回来。
小时候怕生,爸妈在我心里,只是个名词。父亲又凶,所以他们回来后,其实我一直怯生生的。在往后的人生里,因为害怕,我不会像其他小孩一样哭闹着要这个或那个,一次也没有,我渴望,但我一定不会问,再大一些我知道问了也没有。在小学阶段,也变得内向不爱说话。至少在家时是这样的。
五岁前,仗着祖母的庇护,我还是个任性孩子,祖母过世后,没有人发现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渐渐养成在家的寡言少语,爸妈也一直以为我是个内向的人。12.16)
2002.3.31晴
在二姐家,昨晚二哥要我们等他回来一起去扫墓。等到一点半还不见他回来,大人们就决定先出发了。在扫二婆的墓(二公的妻,在姑姑们还很小时就过世了)时,二哥和他同学才姗姗来迟。
饭前,我被安排拿鸡回家祭拜。二哥也在,说录音机我听得少,就拿走了。
之后就一直跟在二哥屁股后面了。
二姐来叫我们吃饭,桌边,二哥说:“刚才你说要和我坐一桌,那你就坐在这里。”
(据说一岁后,爸妈把我留给祖母带,后来有段时间,祖母也去了防城港,于是我又住到伯父家。伯父说,那会儿的我,只要不是他抱,我就哭,特别招人烦;大姐说,她每天放学回来,都在农改场的小坡上教我走路;二哥说,我小时候他带我最多。
小时候特别黏二哥,他一从学校回来就去找他,也不干嘛,就想跟着他,跟他呆在一起。
十几年后的今天看到这段,突然想哭。我想二哥了。越往后翻,好多的二哥。2020.7.20)
2002.4.6晴
周六,起床不久,今天,要扫唐氏的宗墓,跟街上的亲戚,还有临村合龙那的亲戚。只是很无聊。
下午四点多的饭点,规矩还是饭后才能喝可乐。第二杯喝了一半,就喝不下了,拿去跟二哥求助,于是其他喝不下的人也找二哥或三哥帮忙,他俩半喝半倒.......
跟着三哥到一口井边,他把一个打火机扔到井里,跟我们说:“谁下去捡到后又自己上来,这个打火机就归谁”,花下去又上来后,三哥又说:“你点五次,要是你点不燃就还给我”,花点了四次也没点着便急了,说:“不,十次!”
“好”,三哥答应着,只是她点了十次也没点着。花不服气,让三哥再扔一次,不然就告诉祖父,于是三哥又扔了一次,只是后来那个打火机就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来到一棵枇杷树下,三哥用石头打下了四个,两个掉池塘里了,花和秋找来棍子也准备开打,这时三哥大喊:“有人偷枇杷咯~~~”(嗯?!哈哈哈哈哈三哥真的很欠揍!只是我们几个合力也打不过他!)
。。。。。。
回来路上,我也想到泉里洗脸,但二哥不让,说要是掉下去了他们救不了我。
(虽然现在我完全不知道也不记得后来我们到底在玩什么,但那天一定玩得很开心。小时候每年扫墓觉得特别热闹,一起玩的人都很多,都很开心,于是特别喜欢过清明。祖母姓唐,祖父又是上门,所以每年要扫两个姓氏的宗墓。
村外有口大山泉,很深也很陡,底下是暗河,小时候要是没有水性好的人陪,一般不允许我们靠近。死在里面的人不少。2020.7.20)
2002.4.7晴
祖父昨晚说,今天就把墓扫完。
于是大早就跑到二姐家等着,墓没见去扫,倒是跟二哥三哥干了几小时的活......因为害怕伯母,也没敢在他家吃饭,而是和秋偷偷跑回了家。
2002.4.8晴
放学回来,直接去喂鸭了。
去玩回来,见诚还没上学,等我吃完饭他也还没有要去的意思,花告诉我,他问母亲要钱,不给就不去学校。等我把碗洗完准备上学时,母亲拿了四毛钱过来,我和花,秋和城,一人一毛。
傍晚做完家务,去莎姐姐家玩(邻居,及父亲继莎姐姐奶奶做母亲。这是壮族的一种习俗,类似能转运改命之类,所以每年过年,需备上五花肉和一对粽子去看望莎奶奶。),她有一只风筝,我只稍一跑,它就可以飞得很高,好喜欢!只是有树和电线,总被挂住。
好奇怪呀,为什么平时我们自己糊的风筝总飞不起来呢?也好想有一只这样的风筝啊!回家的时候好舍不得它,我真的好想也有一支这样的风筝。
(后来初中的一本书上,说到山东的风筝节和风筝的制作,我才知道原来做风筝用的纸会有考究,用手指粗木杆做的骨架的放风筝是飞不起来的......
我记得那支风筝,也还记得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特别渴望能有一只风筝。渴望着渴望着,就把风筝给忘了,直到想起后又重新渴望,只是等到上完小学也没有渴望来一只风筝。
祖母死后,我也没有跟人提过任何一个渴望,因为害怕,也不知道怕些什么,就是怕。再后来上中学后,也没有跟谁说过渴望什么,因为我知道渴望得到什么,也不会得到什么,于是每当这时就安慰自己,等我长大了......
长大后,更不会跟谁说想要什么,因为习惯,也因为没有谁可以依靠。2020.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