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女钢铁侠

记得那是我小学五年级的寒假，有一天，我妈对我和姐姐说：“过几天就是你姥爷的66岁大寿，咱们全家人都要去祝寿！”

我小时候就喜欢凑热闹，听了我妈的话，特别兴奋。接下来的那几天感觉特别漫长，我盼呀盼呀，每天一大早就去撕日历牌，一张张数剩下的日期，我恨不得一天多撕几张下来，离那天近一点。

一连好几天，我妈都很忙，她到集市上去买了布料和棉花，给姥爷做了一件棉袄。布料是深棕色的提花缎子面，听我妈说那叫“古香缎”。料子很滑，上面的花纹摸起来有一种凹凸感。款式与前些年比较流行的唐装差不多，小立领、胸前是一排漂亮的盘扣。

姥爷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老头儿，平时总是一身粗布衣裳，棉袄也都是普通棉布的，颜色不是黑，就是灰，从来没见他穿过这样好看的棉袄。

我爸还去县城买了一个大蛋糕，说是蛋糕，其实就是用几个桃形的大饼干粘在一起，厚度比现在的蛋糕要矮一些，饼干上面涂了一层厚厚的糖霜，酷似奶油，但是摸起来硬硬的，蛋糕顶上放了一个用蜡做成的老寿星，左手拿着仙桃，右手拿着龙头拐杖，形象逼真，惟妙惟肖。

与其说买蛋糕是整个洋事儿，那么蒸寿桃，就是农村人办寿的必需品了，66大寿，就要蒸66个寿桃，而且由女儿亲自来蒸。

我妈和了一大盆面，我家有一个大铝盆，直径大约有50厘米，把和好的面用棉被盖上，放在炕头等候发酵。

第二天，面发好了，做成一个个圆形的小馒头，然后放到锅上蒸。待蒸熟晾凉了，我妈就用事先准备好的秸秆，五根绑在一起，截面看起来像一朵小花，用它醮着红印泥，按在馒头的顶部。点完红点的馒头摆在一起特别好看，就像雪地里盛开的朵朵梅花。

其中有一个要做成桃子形，个头儿最大，上面尖尖的，侧面压出一条凹痕，和真桃子很像，下面还要做四个桃叶状的面片，两头尖尖，用梳子的齿压上叶脉，桃子的顶端用毛笔涂上红色，这就是所说的寿桃了。

一切准备齐全，我们就要赶往姥爷家去祝寿了。那天晚上，我别提多高兴了，躺在炕上好久才睡着。

第二天早晨，我还没起来，就听到爸妈的说话声：“怎么下了这么大的雪呀！”

“这可怎么办，门都出不去了！”

我一听，连忙从被窝里坐起来，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外面白茫茫一片，窗外的积雪盖住了半扇窗户，玻璃上的窗花厚厚的，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我穿好衣服，从炕上下来，只见爸妈都在门口，房门被厚厚的积雪堵住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雪，这回终于知道什么叫大雪封门了。

这要是平时，下这么大的雪，我会高兴得不得了，我可以和姐姐一起玩雪去，滚雪球、打雪仗，堆雪人。

但是那天是姥爷办寿的日子，我已经盼了很长时间了，我望着堵在门口的雪，傻了眼。

铁锹都放在外面，屋子里没有像样的工具，没办法，我爸拿着撮子、我妈拿着锅铲子开始挖雪，我和姐姐也来帮忙，挖下来的雪装满了水桶、洗菜盆和洗脸盆。

挖了好长时间，随着最后一铲子挖下去，一缕阳光透了进来。原来外面的雪并没有想像的厚，是因为晚上的风太大，雪都被刮到房前堆积了起来。

我爸把门前的雪都铲到了两边，中间留出了一条路，那一瞬间，我们仿佛爱斯基摩人，从冰屋里走了出来。

姥爷家离我家有十多里地，那时候家里的交通工具只有自行车，我爸把装满寿桃的筐用绳子捆在车后座上，上面蒙上厚厚的棉被，棉袄装在布兜里，挂在车把上，我妈拎着蛋糕盒子，就这样，我们一家四口出发了。

天很冷，我们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但是风太大，感觉还是被风吹透了。

雪太厚了，步行都费力，推着自行车就更加艰难了。路上除了我们，一个人也没有，每走一步，脚都会陷下去很深。开始我和姐姐还觉得很好玩，一路小跑，连打带闹的，把爸妈落在后面很远。

可是路很长，我们的热情开始一点点消耗殆尽，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腿抬得越来越艰难，累得浑身都是汗，我俩慢慢地被落下了后面，走不动了。

如果是平路没有雪，车上不驮东西，我爸就可以让我俩坐在车上，一个坐在车横梁上，一个坐在后车座上，但是现在不行，我俩只有自己走，没有办法。

走着走着，前面的路开始变得不平坦，我爸建议走旁边的高坡，低洼地带的路况不清楚，探不出深浅。

我由于太累了，实在不愿意去爬高坡，就不顾劝说，独自顺着前面的低洼路向前走。开始还很顺利，走得很轻松，看着他们还在爬坡，我还不由得暗暗得意。可是没想到，前面的雪变得越来越深，我有些心里没底，开始慌了，但毕竟是小孩子，比较鲁莽，仍然不顾后果地继续向前走。

麻烦来了，随着下一脚迈出去，我的身体瞬间陷入了雪中，一直没过我的腰。腿无法再抬起来，我被困在了里面。我很害怕，在雪里不断地挣扎着，可是雪太深了，怎么也出不来，而且越挣扎陷得越深。

我吓得大喊：“爸，救我！”我爸回头见我被困了，忙放下自行车，向我跑来，一边跑一边冲着我大声喊：“不要动！呆在那！”

还是因为我个子太小，我爸过来的时候，雪才没过他的膝盖。我爸费了很大力，才把我从雪窝里拽了出来，把我抱到了安全地带。

受了惊吓，我再也不想自己走了，坐在地上耍起赖来。没办法，我爸把我放在自行车的横梁上，推着我走，车上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很重，推起来更费力了，我妈只得在后面帮着推车，手里还拎着那个大大的蛋糕盒子。

我们走走歇歇，一半的路就用了有两个小时。如果再这样下去，中午前就赶不到姥爷家了，我们都开始加快了脚步。

大约又走过了几个村庄，前方出现了一个大下坡，不用帮助推车了，我妈先下了坡。但是没想到，下坡虽然省力，车子却失去了平衡，我爸紧握车把，还是控制不了车子打滑，在车子就要倒下的一霎那，我见势不好，飞快地从车子上跳了下来，我这一跳，反倒影响了我爸扶车，车子翻了，车轮在空中不停地转动着。

后车座上的寿桃，从筐子里滚了出来，散落在雪地上，满眼的小红花。我们忙过去捡寿桃，还好是掉在雪上，用手轻轻一擦，雪就掉了，寿桃还是那么白，小红花还是那么鲜艳。

我们把寿桃又重新装回了筐子里，数了数，一个也不少，还是66个。

装完寿桃后，我妈去拿放在地上的蛋糕盒，没想到盒子不知什么时候被碰倒在了地上，拿起来一看，蛋糕外面的塑料盒瘪进去了一大块，一定是刚才慌忙中去捡寿桃，往地上放的时候没放稳。

盒子是硬透明塑料做的，清晰地看到里面的老寿星与蛋糕的连接处有点断裂了，在上面摇摇晃晃，我们看着很心疼，好好的蛋糕变成了这样。

继续赶路吧，前面的路比较好走，而且离姥爷家越来越近，已经可以远远地看到村子了，抬头看看太阳，还没有到达头顶，来得及。

终于到达姥爷家了，我们快到门口的时候，看到姥姥和姥爷正站在房前向这边张望着，看我们四口人来了，他们赶忙到大门口来迎接，姥姥高兴地说：“以为这大雪天，你们不能来了呢！”

姥姥走上前，疼爱地抚摸着我和姐姐冻红的脸，她的手又冰又凉，想来已经在外面等了好长时间了。虽然手很冷，但是从姥姥、姥爷的眼神里，我却感受到了那种期盼许久的爱，足以把我们旅途中的劳累与寒冷全部融化。

亲戚们也都陆续地来了，每个人都很狼狈，脸蛋冻得红红的，帽子、围脖上满是霜花，棉鞋都湿透了，但是脸上却洋溢着亲戚间久别重逢的喜悦。

姥爷那天特别高兴，虽然大蛋糕上的老寿星摇摇晃晃，寿桃都冻成了冰疙瘩，但是孩子和亲戚们都到了，一个也不缺。我妈让姥爷把新棉袄换上，缎子布面反着光，格外好看，昔日那个小老头一下子变了样。

大家一起祝福姥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姥爷听了乐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被缎面的反光映衬得更加清晰了，但是看起来却格外的温暖、慈祥。

窗外白雪皑皑，屋内暖意融融，那一天我仍记忆犹新，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