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那年7岁,父亲去世,敏感又脆弱。就那样住进了姥姥家。
多少年后,回想起这个故事的开头,她总会用林黛玉进了贾府来幽怨的打比方。她灰头土脸,性格沉闷,不讨人喜欢,仿佛大人们一眼就能看到他的未来,普普通通,平凡而毫无波澜。而大八个月表姐却是家里飞扬跋扈的小公主,舅妈是个厉害的角色,CC的的到来仿佛宣告着表姐地位的动摇,爱的天平要开始移动。正如家庭伦理剧中那样,姥姥成功的屈服于舅妈气势汹汹的醋意,而在CC的眼里,姐姐有好几辆漂亮的自行车,满衣柜五彩斑斓的衣服,可爱的毛绒玩具,花不完的零用钱,全家宠爱的目光,而CC一无所有。 CC的童年甚至没有一件玩具,CC偶尔在姐姐家里见到这些,听到姐姐讲述自己学自行车和过家家的小游戏,内心羡慕,转而却是深深的自卑。
舅妈有泼辣不饶人的性格,姐姐也被告知要抢占一切资源,CC在电脑桌前被硬生生的挤开,吃饭时姐姐大发脾气滚烫的稀饭洒了CC一手,舅妈一口一句‘‘弱智的孩子‘‘让姐姐更顺理成章的实施欺凌,CC那是第一次体会到人生的不平等,她却只能低下头,没错,妈妈是智力残疾。
然而CC依旧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姐姐后面,幻想着电视剧中姐妹间互助互爱的场面。
舅舅带姐姐去吃西餐,看电影,逛游乐园,有时会好心的带着CC,CC乐的屁颠屁颠,她没有去过,也没有见过。她乐意跟在后面拎包,享受这一份施舍。而姐姐每次都大发雷霆,舅舅很为难,渐渐的再没有带过CC。
CC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她都没有,那时的她只是委屈的想要一份公平,她更坚信她的忍让不是懦弱而是善良。
直到那一次。
其实CC只是 赌气的想证明姐姐有的自己也有,她拉着姥姥去了游乐园。家庭条件其实并不是不好,只是姥姥习惯了节俭,CC逛了 一圈什么项目也没有做,快要出门的时候,她指着公园人工湖里十五元一次的水上球说,让我坐一次这个吧。
回家的路上姥姥一直夸奖CC的懂事,但是她心里仍然充满了难过,她安慰自己说,起码自己也不是白去一趟。
心情稍微好了些。回到家,姥姥和姥爷开始讲起这一天,姥爷听后点点头,告诉姥姥,姐姐今天也打电话说想要去游乐园。
姥爷说,我给了她四百块。
CC瞬间大哭了起来,她想坐旋转木马,想坐碰碰车,想玩飞椅,她想玩,非常非常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她只是觉得压抑和委屈,像要炸裂的气球,想要哭给全世界听 。
暑假的时候,姥爷又掏了四百块给姐姐,让姐姐带着CC一起去游乐园玩个痛快。CC开开心心的跟在姐姐后面,想着把那些没玩过的项目都玩一遍。可是,到了公园门口,她才发现,门口站着另一个女孩。姐姐上前去拉着女孩的手,对CC说,你去买票。
那天CC是哭着回家的。她看着姐姐和女孩玩了旋转木马,玩了碰碰车,也玩了飞椅,她只是站在围栏前看着,自己一边哭,一边看着姐姐笑。
CC对自己说,自己该勇敢一些了。
于是在一个普通的周末,姐姐再一次摔下游戏机发了脾气之后,CC也勇敢的把游戏机摔到了地上。
两个人成功的打了起来。舅舅突然发疯一样的冲上来,拼命地摁住CC,狠狠的打了她一顿。
闹剧的结束是CC被迫把姐姐送到楼下,向舅妈道歉,忍受着舅妈的呵斥和指责。CC怨恨,为什么没有人站在我身后,替她呵斥姐姐?
CC永远记得那天舅舅发红的凶狠的眼睛和落日的余晖。
姐姐把CC父亲去世和母亲残疾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学校,同学的嘲讽,奚落,指责,无一不是日日的煎熬。
她怨恨着,痛苦着,没有一天不想脱离和早点结束这一切,她内心倒数着,心也在一天一天的编制一张多年的网。
想上一个什么样的初中?一个没有姐姐的。
初中开学的那一天,她觉得自己真的解脱了。
后来,舅舅舅妈离婚了,姐姐跟了舅妈,姐姐本能的抗拒着与舅舅见面。
这一躲,就是好多年。
CC上了初中,考试,升级,日复一日的复习曾经的屈辱,做了四年班长摸爬滚打,她学着从童年的回忆里慢慢复苏,也渐渐的夺回了爱与被爱的主动权。她不想回忆儿时曾经,她把儿时的一切都归咎为幼稚和不懂事,她告诉自己,都过去了。
她考上了重点班。
日子一天天过去,死水一般的沉寂,悄悄潜伏着,却一天天的逼近现实。
偶然CC想到姐姐,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呢?
姐姐得了抑郁症。多年互不往来的舅妈焦急又崩溃的求助,CC才知道,原来姐姐的这些年,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如意。离婚给她带来的巨大打击无法承受,上了初中又遇到了体罚学生还疯狂打人的班主任,高中的老师有过之无不及。舅妈想要再婚与姐姐日复一日的争吵,每个深夜都是恸哭和嘶吼还有玻璃摔碎的声音。姐姐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觉得自己浑身疼痛,甚至已经休了学。
CC隐藏在血脉里的那点亲情蠢蠢欲动,内心曾有的那些过不去的隔阂也被同情覆盖的满满的。
她焦急的劝着姐姐,所有人费劲了所有的心思,心理医生看了七八个,钱花了十多万,终于在两年后的一天,她们击掌,宣布两年折磨过后终于解脱。
姐姐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温柔体贴,对CC的姥姥姥爷忏悔多年来的情感,关心起CC。CC替她高兴。
但是,心中却不停的不安着。
姥爷生病,要做手术,姐姐日日探望,在手术的前一夜,CC短信给姐姐,明天不用来了,姥爷手术,你来了怕他紧张。
姐姐回的含糊又清晰。那是我爷爷。
咯噔。CC的心脏突然震颤了一下
那些封存了多年的记忆,那个如噩梦一样的童年突然解封。铺天盖地潮水般的恐惧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她担心当年的一切卷土重来,自己多年来得到的所有关爱和温情脉脉要再次离开。那些痛苦与不堪,羡慕和自卑,萦绕在脑海里,不消散,不离去。
她冲进卧室抱住姥姥大哭。诉说一切。
姥姥生气的埋怨CC的不信任,她不停的和CC讲述着那些过去。
涌动的辛酸渐渐平息,CC看着姥姥疲倦的面容,才意识到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
CC意识到,她害怕和怨恨的根本不是姐姐,而是当面那个卑微,脆弱,渺小,懦弱的自己。
那个自己被遗忘在了内心,让CC永远无法释怀。
当理智重回头脑,CC明白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被爱也得不到爱的可怜虫,她的内心丰富温润,她的眼睛可以澄澈明亮的目视前方,她早已褪去了往事的灰尘和破碎的网,懂得爱,也懂得去爱。
宽容。原谅。
宽容姐姐多年来的无助与痛苦,宽容她因年幼无知带给她人伤害,宽容她因这些无知给她自己带来了那么多磨难,无论是谁,难道不该分给她一份爱吗。
CC原谅的,是自己。她向内心那个隐藏多年的自己握手言和,原谅那个自己怯弱可怜。然而CC清晰的回头看着那个自己,只想给她一个拥抱。
她笑了笑,对自己说。
原谅我曾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