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零諳
2002年9月22日 星期日 小雨
秋天总是丰收的,石榴开了嘴,山楂红了脸,还有满地的红薯也等着主人把它们领回家。
每到这个季节,就是红薯成熟的时候。田野间,红薯叶子铺满了整片地,埋在泥土里的大圆个儿也蠢蠢欲动,迫切地想要见一见这个世界。这时候,星河村家家户户都会去地里挖红薯。
红薯种出来全身都是宝。薯叶和薯根可以做猪食,一年到头猪宝宝全靠它们做主食,这样来年才能养个白白胖胖的大年猪。而薯叶和红薯既可以给牲畜做食物,也能被烧成美味的饭菜放在桌上供人类享用。比如在星河村,人们常常清炒薯叶,红薯也常被用来和米饭蒸煮,而烤红薯则是全村孩子们都热爱的零食。
谁说人不是另一种动物呢。
在星河村,到了收获红薯的季节,最常见的就是先把薯叶和薯根割掉,然后将它们剁碎,再放些盐拌匀了装进袋子里封存,就能供猪宝宝们吃上大半年。处理完了根和叶,还剩下藏在地下的红薯,拿锄头把它们一个一个挖出来,捋去表面的泥巴,一背篓背篓的背回去窖在地窖里,也能吃上个大半年。
这些又圆又红的大胖个儿,就是丰收的喜悦。
今年风调雨顺,收成特别好。母亲窖完了大半部分的红薯,还留了一些新鲜的在厨房,以便随时能食用。
其实,村子里99%的人都是喜食红薯的,我们一家也不例外。在母亲厨房的一角,刚出土的还带着泥巴的新鲜红薯已然堆成了一座小山丘,因为星河村的这个季节就是吃红薯的季节。
奶奶和父亲分了家,有自己的小灶和厨房,除了每年的肉、米面和油是定时称给奶奶,其他的蔬菜瓜果都是共享,因为父亲始终要承担赡养奶奶的责任。
父亲是奶奶最小的儿子,赡养奶奶便是他的责任,这是星河村千百年来不变的传统。
丰收的红薯不用按斤称给奶奶,称多了奶奶吃不完会烂掉,少了也没有过称的必要,如果奶奶想吃,随时在母亲的厨房里取便是了。
父母和奶奶合住的这套大房子是改革开放后父亲成家修的新房,一共6间房。正房是父母的新房,偏房后来是我的房间,正房与偏房中间的拐角处是母亲的厨房,还有一间挨着偏房做了储藏间。新房有一间堂屋,在整套房子的正中,这便是分给奶奶的厨房,再往边上去,则是奶奶的卧室。
奶奶要取水就会经过母亲的厨房,在后院的水缸里取一桶水提到她的房间,一日用水就足够了。所以,每天早上都会见到奶奶先过来取水。
今天小雨蒙蒙,天空像笼罩了一层灰色的纱,就连后院的光线也让人感觉昏昏沉沉。
奶奶按照惯例来后院取水,才走了几步不到就和母亲争吵起来,晨梦初醒的我并没有听清楚她俩在吵什么,但是一会儿后,奶奶提着水桶进了她的厨房,后来就没有再来过。
印象中这种场面就像是第一次出现在我们的家庭中,但又不像只有一次,我始终不太明白,大人们吵架的源头从何而来。
晌午,我趁着母亲不注意悄悄遛进堂屋,也就是奶奶的厨房,想看看她在干什么。
奶奶煮了一碗白粥,用一勺猪油炒了半颗白菜,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坐在厨房中央的小桌子旁边,碟子里的菜已经快吃完了。
我很想问奶奶早上发生了什么,她和母亲因为什么而吵架,但是我不敢开口,至于母亲那里我更不敢提起。
“你吃了咩?”奶奶用星河村人一贯的语气问我。
“吃过了。”我小声地回她,恐怕自己拨动了某一根我不该碰的弦。
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我又问道,“您今天就吃这个吗?”
“嗯,红薯没有了,就煮了白粥,你还吃吗?”明明奶奶只煮了一碗饭,她还是习惯性地邀请我留下来吃饭。说完,奶奶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不到两秒钟又立马回过神来,吃干净碗里的最后一粒米,她便起身朝灶台走去。
“奶奶,晚上煮什么啊?”我又好奇地问了一句。
“晚上吃面条。”奶奶立马回了我,我看着桌上剩下的半颗白菜,就明白了。
在奶奶刷碗的时候,我走出了堂屋。屋外小雨细薄如纱,屋檐没有滴水,但地面依旧湿滑。
此刻,在我的脑海里就只有一个想法,要帮奶奶“偷”红薯去。
下雨天,母亲在家忙碌,屋里屋外总是有她的影子,我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眼珠子死死盯住角落里的那堆红薯,心里在寻思着如何寻找合适的时机,偷偷拿几个给奶奶。是啊!我只能偷!我总不能光明正大抱着几个红薯走厨房大门出去。我担心母亲看到了心里不高兴,毕竟她俩还在冷战中,而我也着实不敢再惹母亲生气了。
在等待时机之余,我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就是从厨房的后门出去,然后经后院从房子的背后绕到奶奶那一头。
星河村的房子在修建的时候都会考虑到排水的问题而在屋后修建一条水沟,我们当地人叫做阴沟。每年临近过年的时候,家里总要里里外外大扫除,这条阴沟也不例外。虽然现在还没有到大扫除的时节,但是每年定期清理让这条阴沟至少保持通畅,从母亲厨房的后门出去到达后院,顺着院子里处的这条阴沟走到另一头就到了奶奶的住处。
今天的雨很小,屋后的阴沟在屋檐的遮蔽下并没有打湿。
我观察了阴沟的大致情况,除了母亲在后面放了些简单的农具之外,途中并没有什么大物件阻挡,这样一来,我要实施“偷”红薯计划就更加容易了。
折回厨房,母亲正好不在屋里,我一边四下打量一边飞快奔向堆红薯的角落,顺手拿起两个大红薯,也不管有没有泥土,就藏在背后,再慢慢地退出屋里,出了厨房后门我便转身向阴沟奔去。
因为担心母亲看见,我赶紧又把红薯藏在了自己的胸前,飞快躲进了阴沟里,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挪动前行,遇到有障碍物的地方,我就侧着身子小碎步挪动,因为怕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被母亲发现,我前进的速度很慢很慢。
穿行阴沟一路通畅,并没有遇到什么难题,只是绕到奶奶住处后,还得格外小心,必须要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才能溜进奶奶厨房,为了避免母亲看到,我又将两只红薯移到背后藏起来,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向奶奶的厨房走去。
不知道母亲在哪间屋子里做什么,但幸运的是,这一路上都没有被母亲撞破,当我的一只脚踏进奶奶的厨房时,我才感觉自己安全了,于是我长舒了一口气。
下雨天处处泥泞,奶奶也不愿出门,吃过午饭她就回卧室小憩了,厨房也没人。
我把两只胖胖的大红薯放到奶奶的小桌子上,认真地拍干净手上和衣服上留下的泥土,等销毁一切痕迹,我才大摇大摆地从奶奶的厨房走出来,然后大摇大摆进去母亲的厨房。因为这下我完全不用担心母亲发现什么了,至于红薯少了几个她是绝对不会发现的。
整个下午,我都在为自己做的这件大事沾沾自喜,虽然只是两个红薯,但我知道奶奶一定会开心。等到煮晚饭的时间,我迫不及待想去看看奶奶晚上会煮什么好吃的。
五六点的星河村在阴雨天气的点缀下一片深灰色,夜幕开始降临,天空灰得更像是要塌下来。
奶奶的厨房开着灯,还是稍显昏暗,她正在灶前炒着中午剩下的半颗小白菜。
“好香啊!”我走到灶前,鼻子凑近正在起锅的菜肴,跟奶奶说。
“来哟,煮饭吃了。”奶奶用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留我在她那吃饭,跟她每次的邀请一模一样。
“好啊!我给您拿了红薯,您看到了没?”我本意并没有打算留下来吃饭,但是却又忍不住答应了,顺便还问了问奶奶红薯的事情。
“桌子上的吗?你拿红薯你妈说什么没有?”奶奶往锅里加水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等我的回答。
“没有,放心吧!”我接过奶奶手里的水瓢,又帮她加了半瓢水,然后盖上了锅盖。“我妈没看到,您放心吃,反正晚上我也在这里吃。”后来我又添了一句。
听完我的话,奶奶转身从小桌子上拿了一个红薯,放到菜盆里洗干净,然后从中间砍掉一半,留一半放进碗里,另一半削去皮,再切成片,盛在碟子里。
不一会儿,水开了,奶奶将半碟红薯片倒进锅中,盖上锅盖。等到再一次水煮沸的时候,她从小桌子上拿出一小把面条,放进锅里。这时的我已经在小桌子上摆好了碗碟,兑好了调料,等候奶奶的红薯白菜面条出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