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狼道：飘在传说与历史之间的一朵云（一）

让我再次想起历史，是村里还流传这样一个传说。

传说中的这个人，与一位教书先生有关，与白石村有关。这位教书先生，应该是我的祖先，他老人家应该姓张，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只是传说，一辈接一辈。这就是村民对历史的认识。

白石到豆罗路上，有个罗斜坡，也叫狼响坡，还叫牌楼坟，坟里有石羊、石猪、石马、石狗等，还有石头做成的一座牌楼。由此引出这个故事，故事里的主人，有人说白石村人氏，有人说向阳村人氏，有人说苏村人氏，究竟哪村？历史就这么遗憾，没留下任何文字，就让你想象。

刚解放那阵，响应政府号召，平坟造田，多产粮食，支援国家建设。平牌楼坟时，发现坟墓里有好多陪葬品，还有长头发。小时候，我见过牌楼和石猪石羊，但不知内情。

人们传说是明朝的事情，也可能是清朝的事情。传说此人与金末大诗人元好问有关，时间应是金朝才合情理。坟里这人坐过道台，相当于现在的副省长。小山村出了这么大的官，自然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但留给人们的记忆，并不美好。

事情是这样的。白石村有位姓卢的穷苦人，到了结婚成家的年龄，还守着年老体弱的父母，过着与生俱来的贫困日子。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只好给邻村一位财主放羊，挣点钱，养活两位老人。

话说一年春天，财主从城里请来一位有名望的风水先生，沿牧马河畔察看风水宝地，想在清明前迁坟，以求“财源茂盛达三江，金银财宝滚滚来”。风水先生走两步，就扶一扶金丝眼镜，然后到地里抓把黄土，在鼻子下闻一闻，好像抓在手里的不是一把黄土，而是一个人或者一家人的命运。

他们这么走着，偶尔也听见他俩几句对话。他们来到河边一块坡地时，风水先生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嘴里念念有词。财主听不清楚，也不敢贸然说话，怕惊动了神气。风水先生就那么站着，一会抬头看看天，一会低头看看地，一会朝四周望着远处的山……财主跟在风水先生身后，风水先生看天，他也跟着看天；风水先生看地，他也跟着看地。财主跟着风水先生转来转去的时候，突然听见风水先生说了一声：好地方。

财主惊奇地问：什么？

风水先生说：下面卧着一条龙。

什么下面？

这儿下面卧着一条喝水的龙。

在哪儿？

就在咱们踩着的这块地下。

风水先生这句话，把财主吓了一跳。

就是说，这是风水宝地？

我还不能断定，但这肯定有说法。

财主问他：有什么说法？

风水先生说：这块地是不是风水宝地，你可以试试。你在这块地埋颗鸡蛋，二十天后看它会不会孵出小鸡？要是孵出小鸡，说明这儿就是风水宝地。如果孵不出小鸡，说明我看走眼了。

财主听了哪敢犹豫，赶紧回家取个鸡蛋，埋在地里，一边埋，一边想着那条喝水的龙。

整个事情从头到尾，无意让放羊汉听了个一清二楚，看了个一清二楚。原来，这是财主家一块地，这天他正好在这放羊！二十天时间在财主手指上数了无数次，同时也在放羊汉手指上数了无数次。好不容易等到那天，放羊汉起了个大清早，当他来到财主埋鸡蛋那个地方，眼前的情景实在让他不可想象，刚挖开一点，就感到有个毛茸茸的小鸡，跑到他手心……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突然产生出一个怪异的想法。他管不了这些，贫穷让他失去理智，赶紧跑回家，从母亲被子里偷了个鸡蛋，临出门，还是让母亲看见了。

母亲问他做甚？

他顾不上说一句话，拿上鸡蛋往地里跑。跑在村边时，想起水渠有一只死猪，他把鸡蛋敲开小口，把里面那些“营养”喝掉，捂住鼻子，把死猪肚子里那些恶心倒胃的东西，塞进鸡蛋。然后来到地里，把鸡蛋完好无损地埋进地里。然后在上面撒了些土。然后回到“庵屋子”里面。

庵屋子，牧羊人在野外住的房子：一是供牧羊人休息，二是供牧羊人看护羊群。就是把三五根木棍弯成弓形，两头插进地里，木棍上铺席片，里面铺干草防潮，然后铺褥盖被，防风避雨，看护羊群。就是现在，村里牧羊人还保持这种风格，基本没有变化，不过被子好些，席片外面加了层塑料布。一般情况，“庵屋子”旁还拴条狗：一是陪牧羊人解闷作伴，二是防止野兽袭击羊群。记得小时候，上山给猪挖草，见过这种“庵屋子”，出于好奇，在里面也躺过，总担心干草里有蛇。

这话扯远了，还是回到放羊汉身边。

他回到“庵屋子”，耳边是羊群的呼吸声，以及小羊羔叫妈妈的声音。以前听到这些，他会和羊群一起睡至太阳出来，今天他怎么睡也睡不着，爬在被子上，两只眼睛睁得圆溜溜，等待财主看到鸡蛋时的沮丧与无奈。正如他想象的那样，财主满怀希望，挖开埋鸡蛋的那个地方，放羊汉看到财主满脸失望。

几年后，财主渐渐把这件事忘了。

黄狼道：飘在传说与历史之间的一朵云（二）

过了几年，放羊汉父母死了。

放羊汉想起“有一条喝水的龙”的地。他来到财主家，财主好像姓田。他说：田员外，您是我家救命恩人，您老人家菩萨心肠，我父母死了这么长时间，埋两位老人的地也买不起，我想在河畔那块草坡地埋我父母，您看行不？

田员外一听，不免心生可怜，见他有如此孝心，痛快地答应了：咱家地多，不在乎那么一块，给了你吧！

放羊汉说：我没钱买，但不会白要您老人家的。

然后，他捉了家里只公鸡，拿了两瓶水，送给田员外。公鸡给田员外补身子，两瓶水代酒相送。放羊汉怕田员外日后反悔，请人写了张契约：

牧马河畔一草坡，内葬卢家公与婆。

日后有人来争夺，收过人家酒与鹅。

之后，放羊汉请人看了个黄道吉日，用两张破席子将父母一裹，将父母安葬在此。也许是这块风水宝地给了放羊汉灵气，打发父母后，放羊汉娶了媳妇，新房就是他放羊的“庵屋子”。

自从放羊汉把他父母安葬在这，一到黑夜，听见“庵屋子”外，都是人们说话的声音，乱糟糟的，有人喊着要赶走他父母。原来，凡是风水宝地，有“星宿”的人才能压制住。初开始那几天，放羊汉还有些害怕，尤其是他女人，钻在男人怀里不敢露面。

过了几个月，他媳妇身怀有孕。这时，又听见外面有人说：啊呀！咱们不敢再来欺负人家了，贵人下凡了，女主人怀上有“星宿”的人了！之后，他俩再听不见吵闹声。一年后，女人给他生了个胖儿子。

孩子长大后，放羊汉心想：自己放了一辈子羊，受了一辈子罪，不能让儿子再走我的路。于是，把儿子送到寺庄村一位先生家，让他读书识字。这个小孩聪明过人，先生教甚会甚，一教就会。

相传一年冬天，天快黑了，先生躺在炕上睡觉，书房只有放羊汉儿子读书。先生睡梦中，觉得有只老虎卧在书房……梦把先生吓醒了。醒来一看，哪有老虎影子？只有放羊汉的儿子，正坐在那念书呢！

先生心想：我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看到眼前这名学生，他明白了！这个孩子不简单，肯定是有“星宿”的人。村民把有出息的人，称为有星宿的人。过了一年，先生实在不能教这个孩子了，于是把放羊汉叫来：你另谋高师吧！你这个娃娃我教不了！我怕耽误娃娃前程。后来，这个孩子进城拜师求学。再后来，做了大官。据老人们说，官职好像是道台。村民都叫他黄狼道，也叫怀来道。

我曾经查找到有关资料，好像讲述上面这段历史的时间。然而，诸多琐事缠身，加上年过不惑，记忆力明显减退，忘记了哪本书或哪刊物的名称。既然这样写，肯定有我的理由。现将时间附后，期待有关人士考证落实。时间是金朝泰和年间，也是1201年至1209年。

据说，只要黄狼道看对某块地，就让手下在地里插根干草。然后，这块地就成黄狼道的了。村里老人们说，忻州各地都有黄狼道“买来”的地。有了地，自然要修水渠。

我村南面，有黄狼道修得水渠，就是《忻州直隶州志》（清修，忻州市忻府区地方志办公室2006年12月1日新印出版）水利卷说得“白石渠”。村西井沟石头砌成的洞，就是黄狼道修渠时所建。

据说，水渠修至我村南观音庙时，把人们回南窑头的路堵了，人们对黄狼道敢怒不敢言。后来想起黄狼道的教书先生，于是有人赶紧跑到书房，把黄狼道修水渠堵住路的事，和先生一说，先生听了大怒，搬了一张太师椅子，坐在挖开的水渠中间。周围几十里，不认识的人没有几个，何况远近闻名的先生？人们见先生来了，不敢挖渠了。

黄狼道心腹看见，赶紧跑回家，向黄狼道报告：老爷，水渠让寺庄村一位教书先生挡住了。

黄狼道正躺在炕上翻阅帐薄，不慌不忙扶了扶眼镜：叫什么名字？

好像姓张，听说还教过你呢！

难道是他老人家？

随后吩咐手下牵马备车，直奔水渠。

原来先生在此，学生近日事务繁杂，未登门致谢，岂敢有劳先生大驾光临。

黄狼道一下车，就朝先生跪下。

原来是卢道台光临，老夫年迈，不便还礼，请道台恕罪。

张老先生坐在椅子上，左手扶扶眼镜，算是还礼。

先生，你这是？

你修水渠是好事，对老夫来说，未必是件好事，这么高的渠道，你让老夫怎么回家？

先生有话好说，请先生移步，到学生家中一叙，学生有事请教。

张老先生从卢道台家回来时，黄狼道已差人在渠上架了一座桥，桥两边还修了台阶。

当然这是传说。

黄狼道：飘在传说与历史之间的一朵云（三）

还有一个传说，与黄狼道有关，与金末大诗人元好问有关。

传说是这样的：蒙古军灭了金朝，元好问成了亡国之臣，被押解到山东聊城，住了两年禁闭。禁闭结束，见写《金史》无望，便领全家返回忻州，在家乡盖野史亭，写金朝野史。

这一天，正是农历七月十五，元好问过了石岭关，家乡一山一水，故土一草一木，立刻勾起老人内心深处的情愫，不禁吟咏起来：

城中望青山，一水不易渡。

今朝川涂静，偶得展衰步。

荡如脱囚拘，广莫开四顾。

半生无根著，筋力疲世故。

大似丁令威，归来叹墟墓。

乡闾丧乱久，触目异平素。

这时，听见庄稼地里有人哭泣。仔细听，附近地里也有哭声。他好生奇怪：庄稼长得好好的，人们为什么哭？于是，他走到一位抱头痛哭的老人身边，问他因何而哭？

那位老人抬头一看，俩人都愣住了！原来这位老人是元好问年青时的朋友，名叫王增寿。元好问问他因何而哭，王增寿把白石村黄狼道欺人霸道、坑害百姓的事，跟元好问说了一遍。他说：黄狼道虽然家住白石村，和州官来往密切，权势很大，不但村里人怕他，就是忻州西南乡所有人都不敢惹他。有一年，七里河发大水，因为他家堡墙厚实坚固，没有冲垮，黄狼道就把堡子以南的地，全部“插”在他的名下。

这还不够。到了每年农历七月十五，眼看庄稼丰收在望，他不是骑着高头大马，就是坐上八抬大轿，带上打手狗腿子，到处闲转，看见长得好的高粱，让狗腿子在地里挂上红布；看见长得好的谷子，让狗腿子挂上黄布；看见长得好的秋菜，让狗腿子挂上绿布；看见长得好的黑豆，让狗腿子挂上黑布；看见长得好的荞麦，让狗腿子挂上紫布……凡是挂了布，不管你是秋菜，还是五谷，等于人们给他种下了，谁也不能动一株一苗。

庄稼是人们的命根子。没有粮食，不是要他们的命吗？因此，每年七月十五左右，庄稼地里到处有哭声和笑声：挂上布的，哭成个泪人；没挂上布的，说明庄稼长得不好，收多收少自己的，反而高兴地笑起来。

所以，忻州流传着这么两句歌谣：

白石出了黄狼道，哭的哭来笑的笑。

元好问一听大怒：这还了得！想个法子治治这狗日的。

王增寿听了此话，抹了抹眼里的泪，高兴地说：我们早恨透了这个家伙，你快想个办法！

元好问沉思了一会，然后说：不管庄稼长得好坏，让乡亲们都挂上跟黄狼道一样的布，看他有甚办法？

王增寿听了：好办法，好办法，都挂等于没挂。

很快，一传十，十传百，一村传一村，忻州城西南庄稼地到处挂上色布。黄狼道知道后，气得三天下不了炕……后来，老百姓防止土豪劣绅，霸占自己辛苦种下的庄稼，每年农历七月十五左右，都在地里挂起色布，这个习俗，沿续至今。

历史上确实有王增寿，忻州城东南双堡村人。元好问在《续夷坚志》记载：“秀容（忻州）东南双堡王增寿，号为外力，善角抵（角抵即摔跤），人莫能敌。”

白石村西北角，至今遗留昔日堡子的残骸，居住的人家大多姓卢，并传说姓卢人家都比较富裕，这就让我想起他们祖先，是否就是那位放羊汉？

有些是传说，有些是史实，我只好信其有。

附1：元好问小传

元好问（1190—1257年），字裕之，号遗山，世称遗山先生，山西秀容（今忻州）人。金章宗明昌元年（1190年）七月初八出生，七岁始学为诗，有神童之称。兴定五年（1221年）进士，历任内乡令、南阳令、尚书省掾、左司都事、行尚书省左司员外郎，金末元初最有成就的历史学家、文坛盟主、北方文学主要代表，尊称“北方文雄”、“一代文宗”。

诗文词曲，各体皆工。诗作成就最高，“丧乱诗”尤为著名。词为金代一朝之冠，可与两宋名家媲美。散曲传世不多，在当时影响很大，有倡导之功。著《杜诗学》、《东坡诗雅》、《锦畿》、《诗文自警》、《壬辰杂编》、《遗山先生文集》（清光绪读书山房重刊本）40卷、《续夷坚志》4卷、《遗山先生新乐府》5卷等。元宪宗蒙哥七年（1257年）九月初四辞世。

附2：野史亭简述

野史亭，又名青来轩，位于忻州市西张乡韩岩村北一公里处，是元好问墓的主要部分。创建于元代，民国十三年（1924年）重修，亭高12米，底座2米，匾额“野史亭”三字为徐继畲书，亭内正壁有元好问石刻画像，左右各录先生墨迹。亭北建大厅三间，名“春来轩”，壁间嵌有元明清历代名人诗文石刻。大厅两侧各建屋宇四间，供凭吊者栖止。

“野史亭”属近代建筑，设计奇巧，在传统木建结构基础上，有所创新，雕梁画栋，颇为精致。与墓地相配，绿荫掩映，更显幽静肃穆。1962年定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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