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瓶儿在未嫁西门庆之前,对花子虚、对蒋竹山何其狠耶!
对花子虚,不仅不和他同房而且好不好就让老公公骂他一顿。
后来花子虚卷入家产官司时,李瓶儿釜底抽薪,将三千两银子并值钱箱笼细软神不知鬼不觉转移到西门庆家。
待花子虚官司事毕,需卖地赔钱时,瓶儿一面撺掇西门庆趁人之危,低价买下花子虚的房子,一面袖手旁观说风凉话,害得花子虚怒气攻心,一病不起。
怕花钱,瓶儿连医生都不愿给花子虚请,终于花子虚呜呼哀哉了,瓶儿如愿以偿做了俏寡妇。
对蒋竹山,起初瓶儿贪他俊俏温柔,哪晓得原来只是一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于是,西门庆使计敲蒋竹山竹杠时,瓶儿未尝不是借机生事、就坡下驴,她立马把蒋竹山大骂一通,撵出家门。蒋临出门时,瓶儿还让冯妈舀一盆水,赶着泼上去,说:“喜得冤家离眼睛!”瓶儿的做法可谓绝情至极。
对花子虚,对蒋竹山种种足以看出瓶儿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泼辣、狠毒、有心计,丝毫看不出性格中有软弱的成分。
非要说的话,就是对钱财的算计心不够强,耳根子有点软,架不住别人说两句好话。
那么多钱送到西门庆家去了,闻说西门庆亲家出事殃及西门庆,瓶儿恨嫁的心立马扭转,竟也不想着追究钱财了,钱丢了就算丢了。
蒋竹山说几句奉承挑逗的话,瓶儿也不想着访探清楚,稀里糊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招赘了他,当真是“再嫁从身”了。
但无论如何,瓶儿不是善茬。
但一入西门府,情况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
西门庆恼她连几天都等不了,平白招赘了蒋竹山给自己脸上抹黑,连仪式也没给她办,冷冷清清地就抬进了西门家。
头三天连她的房都不进,害得李瓶儿直要上吊。
第四天,西门庆带着一条马鞭进了新房。
洞房花烛夜,等来的是一顿鞭打,但李瓶儿并没有生气、恼怒,反而做小伏低给西门庆赔礼道歉,将西门庆比作天,将蒋竹山比作砖,温情软语让人简直不敢认她是李瓶儿了。
自此,瓶儿在西门家敛容做人,不独对正妻吴月娘毕恭毕敬,就是对其他侍妾、甚至丫鬟、小厮都客客气气、出手大方,再不见她对谁高声大嗓。
西门庆曾恼她嫁了蒋竹山,但日子长了,特别是生了儿子之后,西门庆反对她生出几分真感情。
西门庆爱她,去她房里次数多,即使她身子不方便,西门庆也不去其他老婆房里睡。
潘金莲恨得牙根痒。多少次潘金莲指桑骂槐地骂她,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瓶儿只是气得打颤、哭,睡在床上不吃饭,但她从来没在西门庆面前告发潘金莲。
甚至金莲把她的儿子弄惊、弄病了,她也还是忍着不说。
反过来,她由着金莲得了便宜还卖乖地使她的钱,用她的布料做裙子,请她穿、请她吃,还被她当面锣对面鼓地嘲笑挖苦。
曾几何时,瓶儿变得这般软弱可欺了?那当初在花子虚大难当头时冷酷冷血的李瓶儿呢?那把蒋竹山骂得狗血喷头、扫地出门的李瓶儿呢?
是什么让瓶儿变得面目全非、前后判若两人呢?
一是西门庆让李瓶儿过上了正常的生活。张爱玲说到女人心里的路经过阴道,这话用在李瓶儿身上非常确切。
花子虚是瓶儿名义上的丈夫,但估计瓶儿还是跟花太监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个太监玩再多的把戏有什么用呢?瓶儿终究得不到满足。
等到花太监死了,花子虚浪迹花街柳巷的时间多,陪瓶儿的时间少,夫妻俩早是面和心不合。
到蒋竹山,以为他有两把刷子,谁知是腰里无力的虾鳝。
只有西门庆让她体会到真正的快乐,让她得到真正的满足。妻妾虽多,但西门庆去的最多的就是李瓶儿房里。情欲被满足的女人,心就不再空虚,她会觉得幸福,会开始贪恋正常而平凡的生活。
有了贪恋,就不再有搅起风波的勇气了,就会希望日子一天一天最好平静无痕地过去。
二是儿子的到来让李瓶儿的生活变得圆满。
西门庆无子,瓶儿一下就给他添了个儿子,中年得子,可想见西门庆的狂喜。
西门庆多宝贝这个儿子毋庸赘述,值得一提的是,西门庆因为这个儿子更频繁地出入李瓶儿房中。
有时甚至不去正妻吴月娘那里报到,也要先到李瓶儿这里。寒冷的雪夜里,一男一女围炉吃酒谈话,旁边孩儿咿咿呀呀,特别有家的温馨感觉。
太温馨了,太圆满了,让人不禁害怕,害怕失去,害怕一切成空,所以瓶儿放不开,明知潘金莲居心叵测,也没有勇气与她一较高低。
潘金莲是一无所有的人,一无所有的人有一种奇异的泼皮心理,舍得一身剐,皇帝拉下马,这样的人李瓶儿不敢惹。
而她拥有的太多了,她怕太多人妒忌,她觉得她没有退路,她再也不能孤注一掷。
《半生缘》里曼桢惊讶于她的姐姐曼璐怎么变成了一个贤良的妇人,其实不是曼璐变成了贤良的妇人,只是她的出路变窄了,她的骨头变软了,她没有不顾一切的底气了。
李瓶儿的骨头因为西门庆,因为儿子也变软了,委曲求全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只是她不知道,有一种恶人是纸老虎,老虎凶,你比她更凶才能按下她嚣张的气焰。你的姿势越低,越低,低到尘埃里,她越要欺负你,踩上一只脚还嫌不解气。
对幸福的小心翼翼让瓶儿变得懦弱,这懦弱是害死自己和儿子的致命一剑。